更深的夜,夜言跟着医生来到了他的家。
医生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不着调,但是家中却是收拾得井井有条。书房里更是有一个木头刨制的茶几,上面摆放着青花瓷的茶具。医生点起檀香熏香,古朴清香传来,很有泱国的风味。
“大晚上还喝茶?”夜言问,“不怕睡不着?”
此时医生正在用电热水壶烧水,夜言和他坐在茶几对面,他无所谓地耸肩,“不喝茶,喝热水。”
“有什么要说的?”夜言靠在红木靠椅上,来这里的一路上两人都没谈论任何事。
“当然是关于羽天幽蓝之瞳的猜想咯,”医生又耸肩,“难不成是展开“党争”的讨论啊?”
夜言没打算和医生白扯下去,随意抬手道:“那就让我听听你的猜想。”
“好吧,先来梳理下现状。”医生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正经,“羽天是货真价实的王室后代,身上流淌着千年前那位尊贵的创世“尊武王”的直系血脉。按理说他本该很自然地开启血统的力量,点亮幽蓝之瞳,燃起绝世的神奏之焰,就像你一样……然而现实是他并不能随意开启血统本来的力量。”
“嗯。”夜言点头表示在听。
“这就很奇怪了,明明羽天一出世就睁开过幽蓝之瞳,其血统对神奏之链的共鸣甚至超过了创造者尊武王,一度让神奏之焰暴走烧伤了尊武王。”医生十指相对,“可之后的日子,直至泱王朝毁灭都没能再一次点亮幽蓝之瞳。”
“嗯。”夜言说,“但是之后千年的旅途中他点亮过几次。”
“这就很奇怪了不是吗?”医生双手一摊,“明明有着惊人的血统共鸣,却不能随意激发血统的力量。”
“所以我才在想,是不是羽天实力还不够强,所以不能够随意唤起血统的力量。”夜言说。
这时,医生伸出了一根指头,“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隐藏在羽天血统中的力量并不是像你甚至尊武王那样“只要够强”就能随意使用了。羽天对神奏之链的共鸣本就强过所有人,就连幽蓝之瞳都是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样子,他与幽蓝之火之间的共鸣强烈得足以把自己都燃烧殆尽……”
医生没有说完,但是夜言已经懂了,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不会是想说……羽天不能随意唤出神奏之焰是因为血统在保护他?”
“嗯。”医生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出了口气,“想想看,你双生圣器的圣诀,那些黑白物质并没有固定的形状样态,但是羽天召唤出来的时候那些黑白物质却像火一样跳跃,而你召唤出来却只是像迷雾……这就说明羽天身上的血有着似火的猛烈力量。
他之所以不能每次都叫出神奏之焰,是因为与这种灭世的火焰共鸣强烈过头,甚至是以燃烧自己的血液为代价的。出于大脑自我保护机制下,一般情况下羽天的身体会好好抑制他的血统,使之处于沉睡状态,所以他不能点亮幽蓝之瞳。
但是当他处于感性的时候,难以控制的情绪就会主导他的身体,他的意识……血统没了抑制那幽蓝之瞳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医生继续说,“想想看历史中他点燃幽蓝之瞳的时候就知道了。首先是诞生的时候,从母亲子宫里的羊水到外界空气的转变,这一过程是十分难受的,于是出于难受这种情感他睁眼了。
其次是在欧洲阿尔卑斯山脉地区,为了自己的爱人——我记得是叫做希尔维亚的红发女孩,因为心爱之人快要死了而愤怒、悲伤,然后点亮了幽蓝之瞳。
最后是在撒哈拉沙漠西北之地,因为敌人过于猖狂嚣张,然后当着面杀了他的战友,一股绝望般的愤怒如潮涌,所以他又点亮幽蓝之瞳了。”
夜言默默地听着,这些事他都知道,因为此前羽天一直带着起源戒,而他有溯源戒,两人的心景是连在一起的。即便隔了很远夜言也能知道羽天经历了什么。
“你知道最近一次羽天点亮幽蓝之瞳是什么时候吗?”医生神秘地问。
夜言一愣,“是……他在与狂妄四月对峙的时候?”
听夜言这么说,医生也愣了一秒,“哦,倒把这个忘了……不过准确来说也不算,毕竟他只是点亮了一瞬间,眼睛都没有冒出火焰呢。”
“是去找礼弥黑雪的时候。”医生揭晓答案。
“因为什么而点亮幽蓝之瞳?”夜言问,“不会是……爱情吧?”
“差不多啦。”医生随意一说,“大概是不忍心让礼弥黑雪或者琉璃院吹雪的灵魂消失吧,所以悲伤、纠结、难过……以及悲剧般的爱才让他真正燃起了幽蓝的眼睛吧。”
“至于吗……那两个灵魂不本来就是一体的吗?”夜言有些理解不能,“用得着为此打来打去,甚至还激发了幽蓝之瞳?”
听到夜言这么问,医生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笑起来,他挠挠头讪讪地说:“哎呀,羽天之前找过我询问礼弥黑雪的事……我就骗他说两个灵魂会互相吞噬而他只能选其一,救一个灵魂,相应的另一个灵魂就会消失,让他自己看着办咯。”
“怪不得……”夜言颔首,回想起了那天羽天失魂落魄的样子,“但他居然没有对我说过自己又点亮过幽蓝之瞳。”
把溯源戒也一并交给羽天之后,他就不能随时掌握羽天的动态和经历了,自然也不知道羽天和礼弥黑雪之间发生的事。不过想来夜言也没对羽天说过自己训练他是为了激发幽蓝之瞳。
“也许是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呢。”医生耸肩,“总之,从他点亮过幽蓝之瞳的例子来看,只有当他陷入猛烈情感的时候才会激发出幽蓝之瞳。而人是有理智的生物,一般情况下理智的羽天必然不能响应神奏之链。”
医生盖棺定论,书房里传来电热水壶把水烧开的声响,医生把热水倒在了两人身前的瓷器茶碗中,滚烫的热水冒着袅袅蒸汽。
这种说法很大程度上证实了羽天不能随意点亮幽蓝之瞳的原因,也说明一直以来夜言的想法是错误的,羽天变得再强也不能改变他与神奏之链共鸣的方式。
这样一来,让羽天参加圣战就会有极大的风险。因为夜言不能保证羽天对上拥有“熔狱玄火”的御神正鸣的时候也能唤出神奏之焰,毕竟熔狱玄火是唯一能正面对抗神奏之焰的圣诀,足以证明其作为敌人的强大与可怕。而且就算是他们的父王翙离尊在对上御神正鸣时候也失败了。
夜言眉头锁得很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是不是在想,如此一来只能让自己代替羽天与御神正鸣决一死战了?”医生忽然说,“然后亲手报仇,成为新的王,再用神赐的愿望种子解除你们长生不老的诅咒?”
“你总是什么都知道。”夜言也不遮掩。
“也并不是什么都知道。”医生随口说,然后神情凝重地直视夜言的双眼,“如果是几百年前的你有这想法,我倒还觉得有很大几率你能做到……可是现在?千年来你一直保持着圣诀开启的状态,从未又一次中断过,就算有……不,要不是有愿望种子的神力加护,你的身体早就因为劳累崩溃得不成样子了。”
“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对吗?”医生说,“你的身体早就已经不行了,再也不是那个所向无敌的翙离夜言了。”
夜言默默地望着医生,说不清那是什么眼神,长久之后,夜言才开口:“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冒险把羽天的命赌上去,他是我弟弟,我现存的唯一的亲人……支撑我走到现在的除了复仇之外就只有他了。既然他不能随意唤出神奏之焰,那对上熔狱玄火的御神正鸣赢的几率就小得微乎其微了,与之相比较我的胜算还要大得多。”
“你不觉得兜兜转转就像回到了之前吗?”医生挑眉,似笑非笑地说:“千年前的翙离羽天也是活在你们的庇护下的,然而就算过了千年也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你依旧想要保护他……仿佛陷入了旋涡般的命运之中。”
“你游历世界,每到一个国家都要建立一个兄弟会来反抗御神正鸣那家伙留在世界各处的圣骸,只是为了不让御神正鸣的势力超过你的掌控。”医生说,“你鞍前马后为羽天铺好了弑王的路,只为能推他登上王座,最后发现还得是自己来……不觉得讽刺吗?”
“世界本就是如此讽刺的,对此你比谁都要清楚不是吗?医生。”夜言说,看上去很平静。
“你也是个充满欲望的人啊。”医生声如叹息,“以前为了求知欲探知欲而活着,现在又为了复仇欲而活着……为此连手刃自己心爱之人都能做到,只是因为她的心脏寄宿着神奏之链……”
书房里的气温瞬间升到了极为恐怖的温度!青花瓷茶杯里的热水瞬间再度沸腾,茶几上的茶具爆裂炸开!
医生泰然自若坐在木椅上,似乎并不对突然的变故而慌张。在他的对面,一头黑发的夜言亮着令人心惊的幽蓝之瞳,他的视线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死死地盯着医生。
医生刚才随意说的话中提及了不该提及的话题,那触碰到了夜言的痛楚,夜言的暴怒化为了无言的沉默。
“这种眼神……很像一个暴君哦。”医生直视夜言的幽蓝之瞳,并不畏惧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夜言的幽蓝之瞳暗淡下去,最终变回了原本的墨瞳,他居然移开了视线,“抱歉,不过……不要再随意窥视我的灵魂了。”
气温慢慢恢复成原本的温度。
“反正也没机会了。”医生无所谓地耸肩,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
“什么时候才会为了自己而活呢?”医生问。
由于没有主语,夜言一时间不知道医生是问他还是问自己,最终夜言什么都没有回复这句话,只是换了另一个话题。
“为我占卜一下圣战的结局吧,用你的扑克牌。”夜言叹了口气。
“你一直都不信这个的。”医生略微诧异地挑眉,“怎么事到如今却要占卜了?”
“我是不信的,所谓的命运,所谓的命中注定,所谓的预言……”夜言一顿,“不过或许它们是真实存在的呢,知道一下也没什么吧,好歹心里有底,就算占卜结果不好……也不过是拼尽全力,说不定最后能改命。”
医生点点头,拿出一副崭新的扑克,开始为夜言占卜。
窗外的呼啸的风更为猛烈了,台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