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天与自己生命中遇到的最初最重要的两位女子一直保持着暧昧的距离，就这样又过了小半年，时间来到了圣历二十三年开春。
某天月圆之夜，羽天和琉璃院吹雪坐在岚叶宫的凉亭下喝茶赏月。自从琉璃院吹雪教授羽天东瀛语后，像这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常也已持续了近一年了，而她和羽天的关系却并没有再进一步。她原本以为以她的性格，凡是她所期望的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握于手中，她要羽天爱她爱到难以自拔，那即便用夜寐把羽天直接粗暴地变成一个只听自己话的傀儡也毫不在意。
可是真当自己爱上羽天的时候，却变得优柔寡断，如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枚温润的玉，生怕把他摔着了。
原来一个充满欲望的人也会有为了某人而克制自己的时候啊，她想。
她觉得自己病了，病得不像是原来的自己……又或者，也许在一个家园没有战乱的世界，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后来她又感悟到，原来爱是克制不是放肆。
比起简单直白毫无遮拦地倾诉自己的爱慕之情，欲擒故纵更深得琉璃院吹雪的青睐。于是她有意无意地撩动羽天心弦，对他举止亲昵之后又会忽然漠然置之，每当看到对方意犹未尽的神情的时候便会暗暗兴奋。
而后她又惊奇地发现，其实为了羽天克制自己的欲望并不全是痛苦的事，因为只要有他在，再平凡的景色也会有光彩照人的一面。
就连这异乡的月色也变得秀色可餐，月辉斜洒在身上，仿佛是一件轻纱。
“月色真美啊。”琉璃院吹雪不禁感叹道，下意识就说起了东瀛语。
羽天反应了几秒，用东瀛语问道，“东瀛的月色是怎样的呢？”
琉璃院吹雪看着他笑，“月亮不管从哪里看应该都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羽天点头道。
“只是……”琉璃院吹雪继续用东瀛语说，“彼时故乡的月和此时此刻的月所带来的美，或许拥有不同的含义。”
“月色真的美么？对此妾身时常保持着怀疑，毕竟月亮不过是一道弯或者一个盘而已，又能有多好看呢？。”琉璃院吹雪望着月色道，“以前在故乡，白天人们打仗，四处奔波忙碌不停，只有到了晚上才会觉得世界安静，那时候琉璃院一家聚在一起，看着月色会有无限的遐想，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妹妹在身边的时候真的就让妾身感觉那一刻……啊啊，月色真美。”
羽天在一旁默不出声，只是认真地听着，注视着对方的侧脸。
“那时妾身就隐约感觉到，不是月色真的有多美，而是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才变美的。”琉璃院吹雪看得入了神，仿佛看到了故乡的月，语气幽幽，“是人的情感使之升华了，人们感叹和分享的不是月色之美，而是人情之美。”
“所以，”琉璃院吹雪扭过头，凑到羽天面前，两双明亮的眼睛对望着，她莞尔一笑继续用东瀛语道：“妾身觉得此刻的月色真的很美，很美。”
这一刻，皎洁的白月光照在琉璃院吹雪的侧脸上，像是为她抹上了粉黛，有一丝柔和的朦胧之美。羽天近距离地望着琉璃院吹雪，几乎忘记了呼吸，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觉得她是如此的妩媚动人，比平日的她还要惹人怜爱。
“殿下听懂了么？”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羽天。
这一问让羽天回过神来，这一年的学习已经使他能够较为熟练地使用东瀛语了，于是他思考了一番之后木木地点点头，用东瀛语回复道：“听懂了。”
“真的听懂了么？”她笑了，又问。
羽天被问得没了底气，讪然地挠挠头，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把她的话语转换成泱文，然后又小声说：“大概听懂了……”
听到羽天这么回答，琉璃院吹雪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他好几眼，短时间的对视里让羽天以为下一秒她就要吻过来，于是不自觉地就闭上了眼。
“好吧。”然而琉璃院吹雪的声音却忽然远去，羽天睁开眼睛发现她又端坐回去，认真地看着自己。
“那就当殿下听懂了吧。”她改用泱文说着，又扭头看向了月空。
羽天呆呆地看着她，心依旧猛烈跳个不停。
月光下她的眼睛，她的笑，她的香味她的话深深地留在了羽天的脑海里成为令他魂牵梦萦的对象，即便多年以后羽天回想起那一晚带着月辉的场景依旧会怦然心动，名为琉璃院吹雪的女子穿着红白配色的襦裙在梦里正对着他莞尔一笑。
……
……
如果说琉璃院吹雪是羽天日久生情的红玫瑰，那苏娜尔就是羽天一见钟情的白蔷薇。两者都是如花般美丽的女子，前者气质像红玫瑰那般高贵优雅，含蓄细腻但带着刺，盛开之时便不留余力地展现自己的魅力，开得猛烈美得刺眼；而后者则是白蔷薇那般平易近人，天真烂漫，当她盛开的时候便会撒野般铺满原野，如风吹十里留下一片花海，单纯又美好。
在另一个天色正好的黄昏，羽天找来一根木梯搭在墙上，好不容易爬到了游天宫的屋顶上，一身浅灰深衣的苏娜尔早就在上面等他了。
两人坐在屋脊之上，苏娜尔悠悠地吹起珚骨笛，缓慢悠扬的笛声如微风传出，别有一番风味。羽天安静地听着她吹了一曲又一曲，等她累了不想吹了的时候羽天才开口。
“苏娜尔。”
“嗯？”
羽天踌躇了几秒才继续说：“如果我长大后，实现了我们的约定，把你带回了故乡塔拉之国……你是不是就不愿意再回这里了？”
这是羽天试探性的一问，是他一直担忧的事。
“毕竟那是殿下和我的誓言嘛，说好了要带我回家的，可不许反悔。”苏娜尔扭头看向羽天，表现得理所应当。
“不会反悔的，因为那是我们的约定……”羽天黯然失色，忽然有点不想长大。
“不过，到时候殿下再和我立下新的誓言不就好了嘛！”苏娜尔脸上浮现轻松的笑容，完全没有察觉到羽天的低落。
“新的誓言是指？”羽天抬眼看向苏娜尔。
“那当然是成亲仪式啦～”苏娜尔双手撑住下巴，手肘抵在膝盖上，“我听说只要缔结过这个仪式的两个人就要相依一辈子，只有生死才能完全地分开，那样的话我也就会跟着回来待在殿下身边啦。”
羽天第一时间从苏娜尔嘴中听到这个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愿意……和我成婚吗？”
“我是公子妃啊，不就应该和公子成婚么？”苏娜尔也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回答，“虽然现在殿下成太子了……”
“那苏娜尔不把自己当成公子妃，只是作为苏娜尔的话，还会愿意吗？”羽天急切地想知道对方的想法，“你不要在意我的身份，忠于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就好，我不会怪你的。”
苏娜尔想都没想就立即答道，“仅仅只是苏娜尔的话，大概会嫁给一位名叫羽天的公子吧，翙离家的。”
这种近乎宣言的告白狠狠地戳中了羽天的心，他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看见羽天木在原地，苏娜尔有些好笑道，“要是我真不喜欢殿下的话当初就不会邀请殿下偷跑出城啦，更不会允许殿下骑在我身上了。”
“哎呀，殿下怎么哭了？”苏娜尔赶忙用自己的广袖替羽天擦拭眼泪。
“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你……”羽天脸害臊地红了起来，自己居然在苏娜尔面前落泪，实在是有失气概。
但当他听到苏娜尔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又想到，苏娜尔本该是在自己故乡的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奔跑，连风都追不上她。可现在却因为自己回不了故乡，也很少能毫无顾忌地奔逐。是她带自己第一次见识了城外的自由，可自己带给她的却是这样一座围城。
所以羽天愧疚，悔恨，又因为苏娜尔的宽容和善解人意而感动。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啊。”苏娜尔轻柔地为羽天擦去眼泪，又轻轻地刮他的鼻子，“不哭嗷，不哭。”
看到羽天落泪的场景，苏娜尔才想起眼前的这位太子还未年满十六，虽然苏娜尔知道他已经在努力长大了，可他的落泪足以表明他还有着少年的稚嫩和柔弱，于是苏娜尔忍不住像是在哄孩子一样用手轻刮他的鼻梁。
在外人看来她的行为对羽天是十分失礼的，可对羽天本人来说她这是对自己的一种鼓励和安慰。
“我以后一定给苏娜尔建造一个诺大到跑也跑不到尽头的宫殿！”羽天忽然雄心壮志地喊道，“不然就迁都到大泱的草原上去！让你能自由自在地跑啊跑，直到你倦了为止！”
“那怎么行呢！”苏娜尔被羽天的大话逗笑了，“多伤财伤民呀。大泱交到殿下手里可不是这样用的。”
这时候羽天才发觉自己一时激动说的话有多愚蠢幼稚，于是又惭愧地反省，“对不起。”
“谢谢殿下为我着想，”苏娜尔安慰道，“不过那时候只要能让我多出城门就心满意足啦。”
“好。”羽天重重地点头，在心里铭记着这个约定。
黄昏的余光映照在两人脸上，温暖又明亮。
如果站在未来回顾这段历史的话，就会发现尽管羽天和对在他生命中占据着重要地位的两这位女子立下过许多的约定，可命运却终没能让他们如愿以偿。命运如同车轮碾过岁月，羽天只能对着曾经向她们立下却永不可能兑现的承诺而遗憾，悔恨，无可奈何，最终在漫长岁月里遗忘，化成一份无法诉说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