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二十一年十二月十六日是册立太子大典。
雪花如撒盐般簌簌下落,王城的广场上文武百官顶着大雪肃然而立。他们面向的方位正是册立太子大典的场所。
羽天沐浴着众人的目光站在璃霄宫大殿前的长梯之前,他穿着上衣玄色下裳金黄的冕服,这是泱朝最为贵重的礼服样式。听到太傅姜洛赋从上方高声传令之后,众乐手敲钟击鼓,在铮铮声中羽天踏上直通璃霄宫大殿的长阶,最终来到了璃霄宫大殿之内。
大殿内两侧站有官阶更高的文武官员,苏娜尔和琉璃院吹雪也位列之中。
王座上坐着尊武王翙离尊,一侧站着身着礼服的王后虞知瑶和王爷夜言,另一侧站着身着袍服的太傅姜洛赋。
姜洛赋开始高声宣读策书,所有人都认真聆听,有如听着神圣的经书。
十四岁少年虔诚地聆听着,稚嫩的脸庞上有着不符合年龄段的坚毅。文武大臣都把他当作一个不成熟的孩子,可他们所有人又都清楚的明白,这孩子将会是主宰大泱的下一任帝王。
阶上的尊武王目光紧锁住羽天,对他投有莫大的期盼。不仅是尊武王,羽天承受着所有人的注视,有的是期望,有的是怀疑,有的是窃喜,有的是欣慰。
这天过后,羽天改变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幼稚变得成熟。他不再轻易哭泣,不再偷懒,不再轻言放弃,变得刻苦努力,好像卯足了劲只为能符合自己的身份。
他除了完成平日的课业以外,老师姜洛赋还要教与各种从政的知识,有时候还要跟着尊武王亲身体验。一天里从早上天微亮便起床,要一直忙到夜深,可从没人听过他叫苦叫累。
翙离尊看到眼里很是欣慰,但虞知瑶却疼在心里。她有时候会悄悄找到羽天,希望他能注意身体,觉得累了适当休息也没关系,因为她和翙离尊会等他长大。每次羽天都是笑着满口答应,但却丝毫不曾放松。
因为羽天知道,他成长的速度一定要更快一些才行,长大成为一个优秀的成人,才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有的晚上,羽天学到很晚之后会悄然无声地在王城内漫步,他路过苏娜尔所在的游天宫的时候,会看到苏娜尔坐在屋檐上摇晃着双腿朝西北方向的夜空愣神。羽天知道她是在看自己故乡的方向,但他此刻却无能为力缓解她的乡愁,连陪坐都做不到,因为屋檐太高他又没有圣器,跳不上去。羽天也不喊,只是驻足远远地守候,然后就离开了。
自从当了太子之后,羽天更加难以出城,连带着苏娜尔也无法自由偷跑出去了。只有当尊武王要外出打猎的时候才会带着羽天和苏娜尔等人出城,那时候苏娜尔是最自由的。她跑起来的时候像一阵夏日的风,温暖明亮,金色的长发跟在身后随风起落。
羽天一直觉得,自由奔跑的苏娜尔才是最快乐最美好的。但一想到辽阔的王城也只不过是更大一点的围城,是注定给不了苏娜尔自由的,羽天就会很难过,然后又赶忙投入到新一轮的学习里。
他不仅学文学政,还要习武练兵。后者都是由翙离尊麾下黑月骑都尉,名为王无惑的三十三岁中年男子所授。王无惑十二岁的时候就进了王城,一直从军队打杂的工作做起,一路做到了仅次于将军的都尉,那时候他才不过三十岁。由于他所在的部队负责守卫王城,可以说他是看着羽天长大的。翙离尊也很信任他,于是就将武艺部分的教育交到了他手上。
至于夜言,羽天成为太子他就变为了王爷,但依旧住在他的景夜宫里。
平日里夜言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军厂,他在那里指挥练兵,编排军队,不到半年便将原来翙离尊分配给他的五千黑月骑扩充成了两万的兵力,其中有五千人是圣驱者,这些军队就是后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炎夜骑。
在夜言集结完自己的军队之后接着便计划向大泱北方的诸多蛮国进兵。那些蛮国本是一个联盟国家,叫作北蛮,原本北蛮之下有着大大小小的部落,常年为了羊群,粮食,资源起摩擦,最终分裂成各自的蛮国。此次夜言出军就是要帮其中一个蛮国横扫其他蛮国,重新将分裂的部落整合成一个国家。
出军前日,翙离尊让姜洛赋给夜言算一卦,于是姜洛赋观天象得出,夜言势必大功告成而凯旋。翙离尊点点头便不再过问。
而这一天,虞知瑶和羽天来到景夜宫,和即将远征的夜言推心置腹地交谈。两人都十分不舍,担心此行前去凶多吉少,但夜言倒胸有成竹,淡定地安慰两人。因为夜言早已规划好了自己的五年计划,即一年之内平定北蛮的战乱,但这只是他用来实践练兵的步骤而已,真正困难的的是东瀛的统一。
北蛮之乱,不过是十几个蛮国的纷乱而已,而隔海一望的东瀛则是有上百个势力。不仅局势混乱,而且还身处岛国四面环海,进军和支援都不容易,所以夜言计划至少三年时间才有可能实现统一。
圣历二十二年六月某日。
出征当日,满朝官员一齐恭送王爷夜言出城。身穿红黑两色战甲的炎夜骑整装待发,夜言坐镇队前,如帝王般下令,于是炎夜骑便如浩浩荡荡的潮水般出城,踏上了远征。
夜言离城后,羽天更加用心在自己的成长上,希望等兄长胜利归来之时,自己也会是不让兄长失望的人。之后羽天努力刻苦的程度连老师姜洛赋都为之感叹,后者对此也颇感欣慰,毫无余力地教授他知识和人生道理,不留余地地希望能把他培养成不逊夜言的帝王之材。
这样一忙起来,羽天和公子妃相处的机会就更少了,只有偶尔羽天用膳的时候才会跑去苏娜尔那里,跟她讲述自己学了什么,听苏娜尔说自己在宫中的趣事。每当这时候才会看见羽天露出天真的笑容,就像羽天变回了曾经稚嫩无邪的那个他一样。
而另一位公子妃琉璃院吹雪好像一直被羽天故意疏远,虽然时不时会精心制作一些小玩意儿送到岚叶宫,但羽天从来没有主动去岚叶宫找她过,即便在城中遇到也只是微笑着点头行礼,然后又快步离开了。
对此琉璃院吹雪深感不满。
终于有一天,按耐不住的琉璃院吹雪来到了羽天的羽殿宫中,此时羽天还在安静地读书,并未察觉到对方的到来。等听到隔扇门合上时发出的响声,羽天才从竹简书上回过神来。
“你……琉璃院小姐怎么来了?”羽天一看见对方倩丽的脸庞就不自觉地脸红了。
“太子殿下从不来找妾身,于是妾身便只好自己来了。”琉璃院吹雪身着白底红边的广袖襦裙优雅地行礼,然后露出浅浅的笑容。
“殿下为何刻意避开妾身呢?”琉璃院吹雪缓步走到羽天身边,“难道妾身做了什么失礼的事么?”
“没、没有的事。”羽天目光躲躲闪闪,有些心虚地说,“我只是太忙了而已,所以才疏忽了琉璃院小姐的感受,还请见谅。”
在夜寐的影响下,羽天并不记得那天晚上在热津房中最后发生的事,只知道他似乎一直高谈论阔自己的理想,随后便失去了意识。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床上,天还未亮,佣人已经督促他梳妆打扮了,因为那天是太子册立大典。
“请坐吧。”
“可太子殿下不也去找了苏娜尔妃子么?”琉璃院吹雪坐下,直直地注视着羽天,语气似乎有些哀怨。
羽天无话可说了,事实上那天晚上他虽然记不得什么事情,但却做了一场春梦,梦到自己和琉璃院吹雪居然赤身裸体地相拥在一起,而自己还贪婪地吮吸着她的玉女峰。醒后觉得自己极为地失礼,真如好色小人一般,因此对琉璃院吹雪一直感到深深地愧疚,总也不敢直面她。
可一直回避也不是办法,伤了对方的心也不是羽天愿意看到的。
既然对方正好找上门来,羽天还是决定正大光明地面对她,“不如请琉璃院小姐教我东瀛语吧。”
“殿下为何突然想学这个了?”琉璃院吹雪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羽天居然想学东瀛语。一直以来都是他国人学习泱文,除非是外交使者,不然还未曾听说有人刻意学东瀛语,更别说这个人还是当朝太子殿下。
“琉璃院小姐只身一人离开东瀛留在大泱,想必很怀念自己的故乡吧。”羽天诚恳地说,“如果我也会用东瀛语的话,平日交流起来也许或多或少能给你带回故乡的感觉。”
琉璃院吹雪有些愣住了,透过羽天真挚的目光仿佛感受到了对方的善解人意。随后她轻轻笑了起来,又用撩人的语气说道,“好啊,不过妾身想加个条件。”
“什么条件?”眼看着她笑魇如花,羽天却感到有些不好的预感。
“那就是必须到臣妾的岚叶宫中学,怎么样呢?”她还是笑着,眼睛眯起来像是在盯着猎物。
羽天有些退缩了,他又想起那场春梦,觉得羞愧不已。
看着羽天犹豫不决的样子,琉璃院吹雪有些担心他放弃,于是又道,“难道殿下堂堂大男儿也怕妾身这种弱女子么?”
“妾身只不过是想殿下多花些时间陪陪妾身罢了,就当是从苏娜尔妃子那里要的补偿。”琉璃院吹雪娇嗔道,“这也不可以么?”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羽天实在抵不住她的甜言蜜语,好像有种魔咒般的感觉,“但是只是学习东瀛语而已哦!只是学习哦!”
为了以防万一对方不理解他的意思,他又加了一句,“其他什么都不做哦!”
“确实只是学习呀,”琉璃院吹雪装作什么也不懂的无辜样子,扑闪着大眼睛,“殿下如此这般强调,莫非是还想做其他什么事么?”
“什么都不会做的啦!”羽天脸嗖的一下又红了,重复一遍。
于是这天过后,羽天的日课上便又多了一项,那便是到岚叶宫找琉璃院吹雪学东瀛语。对此琉璃院吹雪还暗自得意,以为自己离紧握住羽天的心更进一步了。可令她不曾想到的是,在教授东瀛语的这段时间里,她渐渐发觉羽天不再是那个天真幼稚的人,原来他一直有着自己的想法,并且对于周围人的关切是发自真心的,甘愿为了他人发光发亮,如同温柔的火焰,只燃起光却不灼伤人。
那时候一个模糊的翩翩公子形象在琉璃院吹雪心中悄然形成。
而两人的情意也在相处中潜移默化地变化着,以至于当琉璃院吹雪看到羽天站在游天宫前偷偷遥望坐在屋檐上的苏娜尔之时,从最初的觉得可笑,到之后的不甘,再到最后的嫉妒的时候,她才发觉不妙,可是为时已晚,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年,而她也早已深陷对方的“圈套”之中无法自拔。
她本该才是握住人心的那个人,现在却悄然无息地变成了被牵住心的那一方,任由对方无意拨弄自己的心弦而毫无办法。
而羽天同样对此烦恼着,因为他感觉自己同时爱上了苏娜尔和琉璃院吹雪两个人,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心是割裂的。如今兄长夜言不在城内,羽天无法跟他述说,只能委婉地请教自己的老师。
“老师,人同时喜欢上不同的人是正常的吗?”
“难说。”姜洛赋一顿,继续说,“要是一个人同时喜欢不同的人,只能说明这个人不是真的喜欢对方,又或者这个人确实真的喜欢对方。”
羽天一听,揣摩了半天才讪讪地小声说:“怎么感觉老师什么都没说呢……”
“只因为道理简单就觉得是句废话吗?”姜洛赋反问。
“学生不懂。”
“好吧。”姜洛赋直视羽天的眼睛,问道:“太子殿下只要想清楚,自己的心忠于的是感情还是欲望?”
被当头一问,羽天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
“情和欲往往是分不开的,可它们又不是同一种东西。欲望会让人觉得尤物皆可爱,但那只是好色,是放纵,是人心里毫无限制的兽性,不是情。而感情是超脱于人的理性,又忠实于自身感性的东西,它看似毫无道理,实则有迹可循。”
担心羽天还是不懂,姜洛赋继续讲解,“只要殿下留心观察生活就能发现情愫暗藏其中,你与对方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们相处的时间,谈论的话题,同看的景色最终都会化为一丝连接彼此的情线。”
“话又说回来,就算殿下同时喜欢上多人又如何呢?繁衍后代,延续泱朝王室的血脉本就是太子的职责。”姜洛赋安慰道,“又何必为此烦恼?”
“我明白了!”羽天释然地点头,“原来我是一半钟情一半忠欲!”
“罚殿下就此为题写一篇长文,明早上交。”面对羽天的回复,姜洛赋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