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瑾自生下乐乐之后,已经许久没出来好好逛街了,这天刚好邓诺天有空,便拉着他一起逛商场,大采购。
邓诺天推着推车,推车里已经堆满了东西,全都是些小孩子的衣物,而苏晓瑾则一手挽着邓诺天的手臂,一手不停地挑选着东西,看到喜欢的,便拿出来给邓诺天看,侧脸望着他,好像在问他喜不喜欢,而邓诺天几乎每次都是在点头,嘴角勾着一抹笑容,眼神中不乏宠溺。
陈阳只感到自己的心跳在那刻停止了,脚再也不听使唤,于是整个身子便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心慌得只想抽根烟,颤抖着双手摸遍了衣服、裤子的每个口袋,想摸出香烟来,却根本找不到,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戒烟,身上根本就没烟!他以为他逃离了她那么久,她在他的心里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可显然他自己想错了,那种伤痛的感觉仍旧如巨浪在咆哮,看来自己真的如父亲所说,根本就没有忘记她!老天啊,为什么让他又一次看见了她?还是和那个男人如此亲密地在一起!这个城市那么大,而他才到这里没多久就又遇到了她,他感觉自己根本就无路可逃!
你知道吗?多少个寂寞的夜里,我一直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回忆,回忆着我和你,那些只属于你和我的回忆,你可能永远不懂我对你的那颗心,此刻的我有多么的心慌,你无法知道,我们明明隔得那么的近,而你的眼里却看不到我!
一直到那个声音越来越远,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了,陈阳才从墙角走了出来,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深深地呼了口气,这个日日在梦中相见的女人,真到了近在咫尺的时刻,他却根本不敢面对!三年过去了,她变得愈发有女人味,秀长的略卷长发披散在肩上,身形似乎比先前更有韵味了,愈发让他喜欢,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完了,看来z城这个地方,他是真不能来的!
陈阳走后,贺永利一直反复捉摸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特别是最后那几句。他知道陈阳是不会骗他的,因为陈阳的为人他还是有点了解的,过去虽有些痞,但骗人倒不曾听说过,更何况现在的陈阳看上去又成熟了许多,就更不可能拿自己的家事来骗他了。
他跟陈大海是高中同学,读书时关系就很铁,毕业后便一起创业,一起打天下,十多年的兄弟,曾经经历过什么酸甜苦辣,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现在陈大海真的快不行了,临终前想见他一眼,向他道个歉,难道自己真的忍心不去见他,让他最后的心愿也无法满足,死得不安心?
贺永利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根本狠不下那个心啊!即便真狠下心了,日后后悔也是必定的!
踌躇了几日之后,贺永利便拎着些水果,来到了陈大海的病房。刘惠娟刚好找医生谈陈大海病情去了,整个病房里只有陈大海一个人躺在那里,紧闭着眼睛,呼吸声音很重。
贺永利望着那个面色惨淡、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陈大海,心里不禁打了个哆嗦,正如陈阳所说,他是做了许多错事,可现在他又得到了什么呢?事业没了,身体毁了,情人卷钱逃走了,只剩下千疮百孔的躯壳在那里苟延残喘地活着!
贺永利颤抖着在陈大海床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他们俩兄弟好了十多年,恨了十多年,他原本以为在自己的记忆里剩下的一定只有对陈大海的恨,可现在脑海里浮现的竟都是一些快乐的时光,两个人一起逃课,一起追女孩,一起拉客户,一起找商源,没挣钱时,一起吃方便面,一起合租一套房子,一起在路边淋雨,挣到钱了,又一起下馆子庆祝,一起买新鞋子穿,点点滴滴回忆起来,贺永利的眼角不禁滴下了两滴泪。
“你来了啊。”忽然耳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贺永利立刻擦了擦眼角的泪,转头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立刻看见了刘惠娟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贺永利站起身想跟她说什么,刘惠娟立刻做了一让他噤声的动作,并示意他出去谈。
两个人便来到门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贺永利说道:“嫂子,这么多年不见,我一直都挺牵挂你的,虽然我和大海有些矛盾,但对你没有半丝恨意,特别当知道大海那样对你之后。”
刘惠娟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呢?一个人如果总是纠结在往事的仇恨中,他会活得也不快乐,所以,我早已原谅了大海,我现在只希望他能够快点康复,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了。”
刘惠娟那句话一语双关,贺永利自然能够听得明白,他点了点头,深表赞同地说道:“嫂子你说得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大海都变成这样了,我看着都觉得心痛,更别说你了。其实‘华美’变成现在这样,仔细想想,我也有责任啊,如果‘华美’衰得没那么快,我想大海的身体也不至于如此,说到底,是我害了他啊!”
刘惠娟摆了摆手,说道:“永利,你可别这么说,我们家大海也说过了,‘华美’变成现在这样与你无关,是他自己没了斗志,这商场竞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哪能怪你?”
“可是,我当初把商场开在‘华美’的对面,并取名‘胜美’,这摆明了就是跟大海过不去,大海的心里一定很不舒服!”看着陈大海变成那个样,贺永利也开始忏悔起来。
“好了,我还是相信因果报应的,大海变成现在这样,我们不怨任何人,只怨我们自己犯下了太多的罪孽!”刘惠娟经历了那么多,显然把一切都看淡了,现在的她心态平和得很。
“嫂子,我听说你们打算把‘华美’转让了,不如转让给我吧,我正好想开个电器商场。”贺永利忽然提起了这件事,他觉得他还是应该尽力帮帮他们。
刘惠娟怔怔地看了他半天,然后说道:“如果你是因为心里过意不去,或者可怜我们,那就算了,毕竟收购一家百货商场不是几万元钱就能解决的事。”
“这我知道,我是真的想开家电器商场,一直在选地方,原本就想把‘华美’收购下来,只是那时不好意思跟你们谈,今天正好借着机会向你提起。”贺永利一脸诚意地说道。
刘惠娟见他如此说,便说道:“如果你真心想收购‘华美’,我当然是乐意的,不过现在‘华美’值不了多少钱,你就按照别人出的价格给吧!”
“那怎么行?那些人是看着‘华美’快不行了,故意压低了价格,我会按照市场价格给你的!”贺永利立即反对道,他并不想趁火打劫,毕竟自己和陈大海几十年的兄弟,而如今陈大海变成如此,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我要那么多钱干嘛?我之所以没把‘华美’卖给那些人,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诚意买,犹犹豫豫的,只知道一个劲地压价,买回去以后也不会好好经营的,‘华美’毕竟是老陈花了一辈子的心血创建下来的,我也想把它交给一个靠谱的人,如果你诚心想要,我当然愿意给你,毕竟你是老陈的兄弟,从某种程度上说‘华美’也有你的一份,交给你,我想老陈也放心!”刘惠娟很平静地说道,不管有多不舍得,“华美”早晚也是要卖掉的,贺永利肯接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你卖给我那么便宜,我这心里头过意不去啊!”贺永利的眉峰紧蹙,深感不安。
而刘惠娟却说道:“就这么说定了,现在阳阳的画很出名,一幅画可以卖很高的价格,我们也不缺钱!”
见她说得如此坚定,贺永利便不再说什么了。
“进去看看老陈吧,他大概已经醒了。”刘惠娟说着便站起身,向病房走去。
贺永利也立刻站起身,紧跟在她的身后。
走进病房,陈大海还是在睡梦中,呼吸声很重,嘴唇有些干裂。刘惠娟走了过去用棉签蘸了点水轻轻擦拭着他的双唇,然后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做化疗太痛苦了,他已经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其实他早就想放弃治疗了,只是不忍心我们难过,只好硬着头皮坚持着。”
这时,陈大海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接着慢慢睁开了眼睛,朦朦胧胧地看见了贺永利,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贺永利。
“大海!”这时,贺永利低声唤了一声。
陈大海听着那声音这才确定果然是贺永利来看他了,而不是在梦中,眼角不禁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永利来了啊!”他哽咽着说道。
贺永利见他如此,也跟着流下了眼泪,说道:“是的,我来晚了,早就该来你了!”
“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永利啊,我对不起……”
“你别说了,”还没等陈大海说完,贺永利便打岔道:“要说对不起,我更对不起你,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心里头内疚得很!”
“这怎么能怪你呢?这与你无关!是我自己作的孽!”
“是我……”
“好了,你们俩就别抢着拦罪名了,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只要自己能明白过来就行,大海,你快点把身体养好,这样以后你们俩才可以继续做好兄弟!”刘惠娟实在听不下去了,便说道。
那两人听了相视一笑,近二十年的仇恨就在这一笑间全都消失。
贺永利来看过陈大海之后没过几日,陈大海便离世了,所有的心事全都了了,再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他走得很安详,嘴角还挂着丝笑容。
苏晓瑾是从报纸上得知陈大海离世的消息的,同时也知道了陈阳回到了z城,看着那篇报导,她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脑海里又浮现出陈大海那张阴鸷的脸,那个老头曾经是那样的强悍、无情,现在却埋在了地底下,想到这,双眉不禁蹙在了一起。
邓诺天从身后搂着她的腰,柔声问道:“心里不好受吧?”
苏晓瑾轻轻点了点头,喃喃道:“不管多厉害的人物,到最终也只是剩下一把骨头,一包灰。”
邓诺天听了淡然一笑,说道:“怎么,开始感叹人生了?人生的最终都是如此,可他至少努力过,精彩地在活过,而不是匆匆地在人世间一晃而过,所以他也算没白来过,至少留下了他的痕迹。”
苏晓瑾也随着他淡淡地笑了笑,只是她的笑容有些虚渺,隔了一会儿又说道:“我虽曾很恨他,可现在却对他没有一丝恨意,想着他那么痛苦地被病痛折磨着,也挺可怜的!”
这样的话题让空气变得有些凝重,邓诺天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劝慰的话来,只能搂着她沉默着。
那一天,苏晓瑾一直心事重重,邓诺天知道她并不单单因为陈大海的离世而难过,因为那件事对她来说,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她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关于陈阳,这个男人虽然已经不在她的心中占着很重要的位置,但始终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占着一个位置,离别三年了,她偶尔会想起他,想起他那落寞的背影,她其实心里是很想见他一面的,只是开不了那个口。
周末的一个早晨,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邓诺天忽然说要带苏晓瑾去一个地方,苏晓瑾问他去哪?他却很神秘地笑了笑,说去了就知道。
于是,苏晓瑾便一脸狐疑地坐上了邓诺天的车,对他将要带她去的地方充满了极大的好奇心。汽车在马路上飞奔着,很快驶进了一条苏晓瑾并不熟悉的街道。
“这是哪?”苏晓瑾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路的两旁,问道。
“看来你真的很久没怎么逛街了,z城你都快不认识了!”邓诺天戏谑道。
“所以说嘛,我不喜欢总呆在家里,会与世隔绝的!”苏晓瑾忍不住借机抱怨道。
邓诺天听了,咧嘴一笑,说道:“你若真想上班,我不反对,‘邓氏集团’永远欢迎你,还是以前那个位置。”
见他如此说,她倒说不出什么话来,真让她去上班,她倒有些不舍得乐乐了,人就是这样,总是在矛盾中。
两人正说着话,车忽然停了下来,邓诺天对苏晓瑾说道:“你先进去吧,我一会儿再进来!”他的嘴角含着笑,看她的眼神却有些不一样。
苏晓瑾转头向右侧望去,原来车在一家美术馆前停了下来,苏晓瑾一下子领悟过来,不禁面色复杂地望着邓诺天。
而邓诺天却很淡定地说道:“进去吧,三年没见了,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于是,苏晓瑾便下了车,向美术馆走去。
邓诺天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双眉略略蹙在了一起,并不是他大度,可他知道如果不让她去看他,她的心里会一直牵挂着这件事,会很不开心,他不舍得她不开心,可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的心里真不是滋味,那一浪胜过一浪的酸味不停地向胸口涌来。
走进美术馆,苏晓瑾仔细地欣赏着每一幅画,她并不会欣赏画,但却很喜欢看,美的事物能有几个人不喜欢呢?更何况那是他画的!那里的画有些她很熟悉,都是陈阳曾经画过的,只不过现在比从前画得更好了,看着那些画,她的眼前不禁浮现出陈阳兴致勃勃地拉着她的手去他的画室,得意洋洋地向她介绍自己的画的情景,那时的他是那样的豪情壮志、气宇轩昂。
此时陈阳正在和一个客户说话,远远地看见苏晓瑾走进来,不由得说话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他知道她是来找他的,他知道他这次是不可能再躲着她的了,有些人始终是要见面的,躲又如何躲得过?有些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就渐渐将她淡忘了,而有些人即便过了几年,几十年,她却还是在你的心里,怎么也忘不了。
匆匆结束了和那个客户的谈话,他定了定心,向苏晓瑾缓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