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直白的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些隐隐的激动、期许。
今晚就要离开了,她这个时候来找他,莫不是……
思绪如潮水般翻涌之际,就听见慕昭昭规矩又恭敬着道:
“王爷金安。这些时日妾与江生住在戮幽王府,一直得王府庇佑,不甚感激。今晚我们就要离开了,为了感谢王爷,特备下薄酒,想请王爷赏脸。”
话落,夜无殇眼中的波澜瞬间退去。
原来,是散伙饭。
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缓解胸中的窒闷:
“有心了。”
两人一起从飞鸿轩离开。
慕昭昭一直小心着走在他的侧后方。
他的脚步很慢,不似平日里那般匆忙,总是带着雷厉风行的魄力。
因为走得慢,时间都好像被他拉长了。
慕昭昭一直垂眸看着他的双脚,一步,两步,三步……稳健的踏在地面上,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今后,不知他会这样一步一步走到谁的身边去。
以后的雷雨天,他又会捂上谁的耳朵。
她想,被他保护的那个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想到那个雨夜,想到他温暖宽厚的胸膛……她竟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只是一个与平常无异的静谧的夏日傍晚,可是好像一切都不同了。
突然,他的脚步停下,带了一丝暗哑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
“你走前面。”
慕昭昭怔了一下,却始终没有抬头,声音低低的:
“是。”
她绕过他高大挺拔的身躯,走在了前面。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但她却依着他刚才的脚步,慢慢的往前。
身后,夜无殇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从她高高束起的长发,到她白皙无瑕的鹤颈,抚过她窄小的蜂腰,掠过她纤细的脚踝,最后随着她绯色的裙摆,摇曳,摇曳。
从今往后,他再看不到这样的她了。
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她原本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何况还丑得人神共愤,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可是当她要离开的刹那……
呼吸骤然一窒,没有可是。
水云间,江生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
慕昭昭与夜无殇对面而坐。
入府月余,除了望月楼那一次马球赛后的庆功宴,这还是慕昭昭第一次与夜无殇同桌而食。
她先简单介绍了一下江生做的菜,随后率先端起了酒杯,郑重的看着夜无殇:
“王爷,感谢这些时日对妾与江生的关照,这杯酒,敬您。”
就要走了,仿佛之前的一切恩怨都能放下,也该放下。
无论是好的,坏的,怒的,怨的,悲的,喜的……
在她离开之后通通都会化为乌有。
既如此,大家何必还要耿耿于怀?
只是这一天来得太快,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真到了这个时候,她为何还会感到措手不及?
夜无殇始终看着她,明明脸上那块硕大的胎记如此丑陋刺目,可看习惯了,竟不觉得什么。
这就是她。
一双墨玉般的眸,一如往常的冷沉,带着淡淡的忧郁。
他没有拒绝慕昭昭,也端起酒杯,朝她微微一抬。
两人同时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慕昭昭看着他,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紧接着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
另一边,江生也上前给夜无殇的酒杯满上。
慕昭昭再度举起了酒杯,眼圈有些微微泛红:
“这第二杯,从长公主府的赏荷宴开始,桩桩件件,感谢王爷对我的帮助与宽容,敬您。”
赏荷宴上,他没有拆穿她。
还是在长公主府,他救了差点丧命的她。
她被囚东宫,他整肃队伍,要赶来救她。
栖霞山上,他挡在她的身前,击退刺客。
她被柯承锦侮辱,险些失身,也是他把她抢了回来。
他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可就像江生说的,除了馋她的身子,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和江生的事。
就连上次让人把江生抓走,也不过是吓唬她们。
雷声大,雨点小。
他就像一颗核桃,外表看起来坚不可摧,其实剥了他的外壳,内心却是柔软的。
就像她屡次激怒他、给他惹事,他也从未像人们口中杀人如麻的人屠那样对待她。
他对她,始终有着最大的宽容。
所以这一句感谢,她是真心的,用心的。
饮下第二杯酒,她又端起了第三杯:
“第三杯,临别在即,若是日后有幸被王爷想起,希望王爷只记得我的好,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敬您。”
是的,今晚之后,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她知道,一个无足轻重的她,根本不配被夜无殇想起。
但是万一呢?
就像他偶尔对她的好。
万一他偶尔想起她,希望他只记得她的好,希望他想起她的时候,都会笑。
以后没有阮娘陪他了,还有谁会真正关心他,陪他哭,陪他笑?
想起南才人忌日那一晚,他紧紧抱着她哭泣的画面,慕昭昭的心像被人用刀扎着那样疼。
眼眶越来越酸,泪水好像就要落下来。
她不想让夜无殇看到她的狼狈,赶紧仰头,喝尽了杯中酒。
深吸一口气,将眼泪逼回肚子里,她紧接着又要给自己倒上第四杯。
对面却传来夜无殇愠怒的声音:
“够了。”
慕昭昭手上动作一顿,却没有勇气抬眼看他。
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微微的怒气中,又透着淡淡的关切,甚至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意:
“晚上不想走了?”
他是在担心她?
还是在威胁她?
“王爷又变卦了?”
她略显急切地看着他。
可是对上他深深的目光,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心里一跳,顿时羞红了脸。
他这不仅是担心,还是一语双关。
若是大家都喝醉了,可就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了。
可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偶尔的宠溺,别有深意的暗示,会让人误会让人迷失吗?
有几次,她甚至以为,他真的对她动了心。
不,她嘲弄的笑了一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对她动心的。
世上好女人千千万,他怎么可能对她这样一个丑女动一丝一毫的心思?
太可笑了。
她没有理会他,任性的继续给自己的酒杯斟满:
“王爷放心,我酒量很好的。还有最后一杯,一定要敬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