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长得像你娘,多漂亮。”
蒋明昭的肉肉脸被摸来摸去,一点儿也不吵闹,他小手一把抓着揉着他脸的大手,脆生生开口。
“是娘亲……爹爹说……是娘亲……”
南弋睁大眼睛,没想到这孩子逢人就喊爹妈。
“娘亲……抱抱……”
“呃,我的好大儿。”
南弋刚要伸手抱抱他,便听到房间里传来板凳摔地的声音。
“南弋!!”
呼唤和拥抱一起包围了她,体温和心跳严丝合缝镶嵌,就像是……天际的云坠落,被大地软软接住,稳稳落地。
喘息声一声声打在她的耳边,像是搁浅的鱼奋力挣扎。
“南弋……南弋……南弋……”
君烨不停地一次又一次唤着她的名字,渴望刻入骨髓和灵魂,似寻不得半点解脱。
“君瑾华,我在。”
热泪滴落在南弋的脖颈处,炽热滚烫,君烨用整个身体环抱着她,却像是在寻求垂怜和庇护。
蒋明昭没见过这个人,抬着头看了半天,小手拉了拉南弋的衣角,他想去找爹爹。
“娘亲……爹爹……找……爹爹……”
蒋明昭只会这么几个词,不是爹就是娘。
南弋被君烨紧紧抱在怀里,正愁着怎么安抚好君烨,只能匀出一只手拍了拍蒋明昭的头。
“娘亲……爹爹……要……”
君烨这才听到什么声音,低头看见不知道哪家的孩子对着南弋喊娘,他眼泪还挂在脸上。
娘?什么娘?
哪来的孩子?南弋什么时候有了儿子?
儿子?是他的儿子??
我是他爹?!
*
清逸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倒是像在怀疑人生。
“不是?你再说一遍?”
“我说,这三天我是在补觉。”
清逸拍了下桌子,“哪家好人睡三天?来人,让医师赶紧过来扎几针。对!”
阿落一把将清逸给按了回去,担心地看着南弋:“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宋微明说闻人氏的一些草药可能有用,我这就去拿过来。对了……帝师府派人送了药过来,说是上次你吃的那个。”
“帝师府?”
南弋有些意外,她记得那药是空相臣从随身戴着的玄白戒指里拿出来的,大抵是危急关头保命的药,这才贴身带着。
上次在帝师府门口发生的事情,空相臣莫不是以为她当时真要出什么意外。
“眼下,我什么药都不用吃。”
君烨听着这话,紧蹙眉头,“我已经交代下去,过两日我们就启程回清元门,回去找药王,一定有办法……”
南弋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之前我在万蛊宗地宫里看到了秘册,我把能带出来的那些书研究过一段时间,比起师父来,我知道的蛊虫秘术要更多。”
“不过这世上邪不压正,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南弋向后靠着椅背,心情颇好的样子。
和她不同,眼下围着的人都急得很,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
“万蛊宗除养蛊之外,还在秘密培养蛊生子。”
“蛊生子?是什么?”阿落问。
“蛊生子,是把蛊虫种在母体内,后使母体怀孕产子,期间母体只以生肉、毒物为食。母体生下来的孩子就是蛊生子。”
清逸听了,忍不住骂道:“丧心病狂啊!万蛊宗他妈的都是一群畜生!畜生都不如!”
“生下来的蛊生子和常人不同,几乎没有神智,以生肉冷血为食,就算不吃不喝也能活个把月。除此外……蛊生子的体质也和常人不一样,可以说是诡异和逆天。具体的……我也不是非常清楚。”
一旁的君烨一直看着南弋,眼神晦暗不明,紧皱的眉头有说不出的心事。
蛊生子……他想到了一件事。
当年南弋离开他出逃至祁兰,期间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服用无殇解药。然而药王并没有无殇解药,如果蛊生子的血能够解开蛊毒……那当年最大的可能性是南弋用了蛊生子的血。
药王从万蛊宗带回来的福安……是蛊生子。
南弋继续道:“这些是之前我在万蛊宗地宫里看到的一部分有关于蛊生子的记载,只不过记载不全。后来我去了赤月宗的地宫,暗中听见她们也在培养蛊生子,用来试蛊。我一直不明白,几十年之后辛斓以丧心病狂的手段还在养的蛊生子到底有什么用。”
“那日辛斓疯魔的话,倒是解开了我一直以来额的疑惑。她自以为这世上最后的蛊生子死在我父亲当年对万蛊宗的围剿中,她自以为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报复。她以为机关算尽,就能主宰所有人的命。”
南弋沉默地笑着,忽觉这世上因果甚多。
“还是让她死得太便宜……”阿落恨恨说着,“闻人氏上百口人的性命,在她身上挖肉刮骨都不为过!”
君烨看着南弋的侧脸,静静沉默和凝视着。
她不顾一切杀了辛斓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是想着让辛斓再也不能够威胁她威胁所有人,还是想着即便自己的蛊虫无解也要杀了辛斓,还是……想以自己的死结束这一切。
他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无能得像个废物,挡不住这世界上打向她的风雨刀剑。
“大抵是睡了三天的缘故,脑子清醒了不少。我发现了一个……bug。”
清逸一脸疑惑,“爸什么哥?”
“这不是重点。”沈景遥按住清逸的话茬。
南弋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体内的内力催动,顺着经脉蔓延至四肢。
“蛊虫产卵之时,会释放大量毒素。若是催动内力,便会有毒发症状。”
“你疯了?!”君烨一把按住她的手,整个人极度紧张。
南弋勾唇看着他,甚至当他的面用力催动内力。
“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么?”
“这是怎么回事?”君烨皱眉问。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闻人氏的草药压制了蛊虫虫卵释放出的蛊毒,即便我催动内力也没有反应。”
南弋耸耸肩膀,“不过现在我身上可没带什么草药包和药剂。”
“你也太胡来了些!万一出了什么事……”
“万一?”南弋抬眸意味深长看向君烨,“你或许可以想想……万一我体内,就没有虫卵,更没有蛊毒呢?”
君烨兀地定住,先是不解,而后身体紧绷着,瞳孔微颤。
“蛊虫入体,通常不会有排异反应,所以万蛊宗能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控制江湖许多宗门弟子,这也是万蛊宗根本的目的。关于这一点,之前我在万蛊宗地宫秘册中也见过。”
“可是,当初我身上明显发生了排异反应,那滋味和挖骨分肉不差一点。如果辛斓想借温辞的手在我身上种下蛊虫,她不会考虑不到这种情形。所以我身上的排异反应,只能归结为意外。”
“我昏睡过后,在想这意外从何而来。”
阿落不解,“难不成……是温辞又给你下了什么别的毒?别的蛊?”
“是因为空相臣给的药?”沈景遥问。
“你吃了那么多丹药药剂,体质异于常人?这也不无可能啊……”清逸摸了摸下巴。
“我的体质的确异于常人。”南弋抬眸,眼底扫过一片阴霾。
“因为……我喝过蛊生子的血。”
君烨目光沉沉看着南弋,眼底风浪翻滚,慢慢握紧了手。
南弋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蛊……蛊生子的血?!”清逸和沈景遥不约而同对视。
阿落不可置信地看着南弋。
“我催动全身内力却无反应,说明我体内并无蛊毒,自然也无蛊虫虫卵。当初的排异反应只能说明我的身体在防御蛊虫。”
众人听了,皆默默对视,心里的忧虑和担心变成了迟疑和意外。
“你的意思是说……”阿落激动地说着,声音带着颤音,“辛斓说的都是假的的?你现在……好好的……是吗?”
“没有蛊毒,没有虫卵……蛊虫也被你逼了出来……现在不就是说……去他娘的!我不是在做梦吧?辛斓那毒妇,一定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哈哈哈……”清逸激动道。
可除了清逸高兴之外,所有人却仍旧皱着眉,身上的重石一点都未放下。
他们不敢笃定辛斓的报复就这样结束了,他们更不敢用南弋的命去赌这样的一个巧合。
“怎么一个个都被欠债似的,乍一看我以为是锅底呢。”南弋轻笑一声。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阿落叹道。
君烨从始至终未讲一句话,目光却没有放过南弋每一个表情。
她说起了从前,可他却不想回忆从前。看她这般随意放松,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她是回想起了从前被他囚禁束缚的十几年,还是想起了从前他加诸她身上的种种痛苦和利用。
她为什么不看看他。
南弋拿出一个琉璃瓶,里面装着一只虫子。
“这是什么?”
“蛊。”南弋顿了顿,“这是从城外鬼市上收来的,此前我一直养着留作研究。本来想从那些傀儡人身上挖点出来,我睡了几天倒是没赶上。”
清逸一脸恶寒看着那东西,“你竟然把这玩意儿带在身上?”
“要蛊虫做什么?”阿落问。
南弋并未回答,取出了另一琉璃瓶,将里面的血喂给了蛊虫。
众人不知道南弋要做什么,只看见那吃了血的蛊虫开始躁动,不停地撞击着瓶身。
“少主,这虫子有异样。”箫瑜在一旁看着道。
南弋不语,同所有人一起盯着这只蛊虫。
箫瑜仔细观察着,却突然惊呼。
“……这蛊虫,在自杀!”
琉璃瓶内,赤褐色的蛊虫贪婪地吃着倒进来的血,尾巴处的血囊逐渐膨大,全身散发着隐隐的血光。那蛊虫将血吃了个干净,然而不久便躁动地撞击着瓶子,挣扎想要出来,喙处分泌处淡绿色的液体,越来越多。
突然地,那蛊虫用前肢将后肢拔得一个不剩之后,又用尖喙将前肢拔下,断肢处不断流出绿色的液体。那绿色的液体似乎有腐蚀的作用,没一会儿,蛊虫的整个躯体肉眼可见地腐烂。
“它死了。”
南弋看着那一滩腐肉,似乎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结局。
“血里有某种物质能够让蛊虫自残,剂量也不需要大,只要一点就能让蛊虫丧失活性。”
“这啥血?这么厉害?堪比杀虫药了。”
阿落立马问:“这是蛊生子的血?”
南弋看着那蛊虫彻底死在琉璃瓶里,抬眸看着面前的人,眸光如春日湖水。
“这是我的血。”
木椅划过地面发出闷闷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此刻的严肃。君烨起身,无言离开了这里。
南弋神情有些异样,目光微沉,将君烨从头至尾的反常都看在了眼里。自从她醒了之后,君烨一直藏着心事。
“三日之后,启程回去。”
南弋没有追上君烨,却在后院连廊里碰见了容浔。
“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容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