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三,各营兵马各自出营去了,孙翊率千灵卫前往灵寿,千灵卫各营皆往灵寿取齐,一同赶赴霸州。
未及午时,平山营寨之中便只剩娄营一枝兵马。直到腊月初七,千灵卫兵马才在灵寿聚齐,孙翊发兵北上,赶往霸州。
这几日未有燕军消息,陈封算计着,料想燕军是要等千灵卫去后,再来攻打,遂命各营严防死守。哪知又过三日,仍不见燕军身影。
陈封、程备、乐籍皆心中疑惑,燕军虽有损伤,却也不致休养十日仍不能战,况且如今燕人粮草不多,却为何反不来攻?三人连日计议,苦无良策,也难知确实,不免犯疑,只恐燕人不知有甚阴谋诡计。
腊月初十,河北转运使遣人送信,昨日燕人在真定左近劫掠了一个村庄。燕人只大肆搜刮粮草,并未肆意屠戮,然郑国百姓却也死伤甚多。其后燕人一阵风去了,又没了踪迹。
三人细看地图,见那村庄距真定只三十余里,距灵寿、平山却远。莫非如今燕人藏身于真定附近,要在真定突破防线?
程备却说未必如此,如今燕人粮草将尽,定不敢暴露行踪,因此行劫掠之事只怕也要选远些地方。
陈封深以为然,程备又说燕人既是粮草将尽,必不能久藏,只怕这两日便要来犯。只不知他选何处进攻,只能守株待兔、以逸待劳。陈封、乐籍亦彷徨无计,也只得依从程备,安心等待。
日色将暮之时,真定六百里加急送来一封信,直送到陈封手上。
那是一封私信,信封极寻常,却钤着兵部关防大印,上面只写着“征西陈将军亲启”。火漆乃是一枚私章,镌着“节慎”二字,陈封却不识是何人名号。拆开信封,展开信笺,陈封一眼便认出是出自崔言亲笔:
弟崔言拜上吾兄崇恩足下:
李克让兵败,霸州已失,弟料其未必愿书致吾兄,以此告之。
相公会商,朝中诸将,可挽狂澜者,唯兄一人耳,圣意以兄总领河北,可拒燕军,李克让亦在兄麾下听命。圣旨即日便至,弟恐兄措之不及,遂先以书示兄,望吾兄早作筹备。
冀中燕骑,疥癣之疾,边地燕军,心腹之患,请吾兄不拘一时得失,舍轻就重,收我疆土,救我子民,亦可解冀中百姓之苦。燕骑入河东,兄可急告河东徐玄远,以秦璧城拒之可也。
河北事急不可逭,河东之敌却可缓而图之,兄宜慎谋。
即颂勋祺。
弟言顿首再拜
陈封心早凉了半截,放下信笺,半日说不出话来。
程备、乐籍见他面色死灰,也不敢问,只相顾无言,枯坐静候。
良久,陈封方长吁一口气,道:“李允兵败,霸州失陷。”
程备、乐籍皆大惊,脱口而出道:“怎会如此?”
陈封道:“战事如何我也不知晓,此乃是崔默之以私信告知,圣意以我率军北上抗燕,圣旨不日便到。”
乐籍道:“都司若率大军赴北疆,莫非要放霍东山燕骑入井陉?河东又该如何?难道要放任燕人在我腹地横行?”
陈封长叹道:“朝廷之意正是如此。然北疆事急,已不可缓图,只怕朝廷也已是无计可施。”
程备道:“若如此,秦璧城必然猝不及防,河东危矣。”
陈封道:“无患,我悔不该不听你言,若早致书秦璧城,命他早作提防,也不致有今日之忧。朝廷圣旨若到,我等亦只能遵旨而行,信使走不得井陉,哪里快得过燕人,河东确是堪忧。只望秦璧城能渡此一劫。”
程备道:“都司亦是顾全大局才如此,又何悔之有?霸州既失,确是耽搁不得,为今之计,也只得遵旨了。崔默之私信与朝廷旨意皆出自政事堂,哪里会有先后之分,崔默之书信先至,乃是他顾及都司颜面,故先告之。都司若有抗命之意,岂不负了崔默之情分?”
陈封道:“事关大河北岸疆土,如此要紧,我岂敢抗旨?崔默之事先知会我,这份情义确是难得,朝中大臣若都如崔默之,又岂会陷此困局?我竟不知李允如此刚愎。霸州到梁都快马也要五六日才到,崔默之再写信到我军前又要三四日,霸州这场战事只怕就在月初之时。倘若霸州兵败之初,李允遵从朝廷意旨,一并知会于我,我再行文河东,时日便从容许多。只恨李允心胸狭小,不肯在我面前丢了颜面,才致我进退两难。唉,他兵败倒也无妨,然如此一来,却教河北河东皆陷危局,其罪当诛。朝廷之意,却仍要他在我帐下听命,却教我如何处?他又岂会甘心听命于我?”
程备道:“朝廷若有此意,都司也只得忍下这口气,否则河北战局便愈加难以收拾。我朝素不杀功臣,纵然李克让兵败有罪,只怕朝廷多半也不会问,为防他掣肘,都司还要安抚他才好。”
陈封冷哼一声道:“他资深望重,朝廷命他仍在军中,便是要他立些功劳,折了罪过,我岂敢开罪他?我若能收复霸州,他自然便没了罪过。我也不敢望他能助我,只得他不掣肘,我便求神告佛了。”
乐籍道:“我久闻四大都司之名,皆是沙场宿将,天下闻名,却不想这李克让竟如此不顾大局。同殿为臣,着实令人齿冷。都司却也不必忧虑过甚,他既已兵败,又岂敢再掣肘?都司只不理会他便是。”
陈封道:“他若能识趣,我便不送他‘刚愎’二字考语了。”
程备道:“现下想来,这几日霍东山不来攻我,只怕是早已得知霸州消息了。他正是要等我全军赴北疆,便可兵不血刃进入井陉。我等在此懵懂数日,只怕此刻燕人正耻笑于我等。”
陈封道:“只恨我等明知如此,却不能诛燕人以雪此恨,又要放开通路,任由他在我腹地穿行。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遇此等事,却也只得徒呼奈何。”
说罢长叹一声,又道:“罢了,此事不去说他。如今霸州战事我等全然不知,待朝廷旨意到时再计议不迟。我即刻亲自写信给秦璧城,无患遣人连夜送出,务要尽早送到。无患再代我写信给徐玄远,两封信一并送出。嗯,还要回信给崔默之,朝廷旨意,岂有不从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