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去接燕南惜时,看到他的第一眼,脑海中不禁浮现一个词:风烛残年。
想到燕南惜只比燕名骁大两岁,墨魂的眉头又皱的更深了一些。
燕南惜这般凄凉境况虽说是他自作自受,但也不由令人唏嘘。
曾经他是大燕朝公认的下一任君主,是战功赫赫的常胜将军,更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可如今,昔日的风光只剩下一盏孤灯和一方卧榻,昔日的英气俊朗,也被一头白发和苍老憔悴的面容,给消磨的一干二净。
想想也是,经历过两次风波,两次蛊族邪术的强烈反噬,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奇迹了!
“八殿下,属下奉主上之命,带您出宫去!”墨魂的语气依旧带着恭敬。
燕南惜紧握的拳捂着嘴,咳了好几声,悲凉地笑着说,“终究,可怜我的人是他!”
“是小少爷关心您的病情,所以才求着主上,让他想办法带您出去的,还请您不要辜负孩子的一片苦心!”墨魂劝说道。
“是啊!如今这世上唯一还挂着我生死的,大概也只有诺诺这孩子了吧!”燕南惜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的那一根快要燃尽了的蜡烛。
许久,他沉声说了句,“走吧!”
事到如今,还厚颜无耻地接受燕名骁的好意,对他来说,就像是刀山油锅一般煎熬。
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了,除了燕名骁,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能让他离开这里。
其实,燕南惜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皇宫,对他而言,这里就像是一切噩梦开始的地方。
如果他不是燕南惜,他就不会早早地失去母亲,成为这宫廷权利游戏的牺牲品,更不会和燕名骁有所交集。
他不愿,待在这个地方死去,去了外面,至少燕诺那孩子还会来看他一眼,闻人语和燕名骁也会替他立上一块干净的墓碑。
待在宫里,他就只能是罪无可恕的祸国之人,生前已经陷于泥沼,至少死后要离泥沼远一些吧!
燕南惜如此平静的答应,倒是有些出乎墨魂的意料,但影卫的使命是尽快完成任务,除此之外,一切都不是影卫该关心的。
刚从梓芳殿里出来,影卫的行动便被人拦截了,而这拦截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燕帝。
“陛下,您…”墨魂顿时为难了,若陛下阻拦,他是该尊主子的命令,还是该听君王令,无论哪一种,他都要遭殃。
“朕早就猜到,名骁会让你们来带走他的。”
燕帝的语气中并没有要为难的意思,这让墨魂松了好大一口气。
“无论你相不相信,朕最初,是对你抱有期待的,如果不是你一再为难名骁和闻人语,把自己的路一步步走绝了,你即便做不了这大燕君主,也会尊贵荣华一生!”燕帝看着燕南惜那张自己已经快要认不出来的脸,叹息着说道。
“陛下认为…你的这些话,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意义么?”燕南惜撑着墨魂勉强站立,
暗淡的眸光直视着燕帝,“还是,你想通过这些话,来消弭你对我,和我母亲的愧疚,顺便来送我最后一程?”
燕南惜的话字字锋利如刀,燕帝的神色从一点点积聚的愤怒,最终转化为深深的无奈,“你对我的恨,已经深到了这种地步啊!”
燕南惜沉默以对,即便已经快走到生命的尽头,有些事他依旧想不清楚,也无法释怀。
如果当初,他对母亲多一分的信任和仁慈,母亲便不会死不瞑目,如果那时,他肯将对燕名骁的一份慈爱转到他身上,也许他对燕名骁就不会如此仇恨极端,倘若最初,他便答应将闻人语许配给他,也许今日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呢!终究,一切已成定局,就如他们父子间的关系永远都无法修复!
“也罢,今夜一别,这一世我们父子缘尽至此!你且带着你母亲的东西去吧,今后,生死不复相见!”燕帝将一枚鸳鸯荷包递给了燕南惜。
那刺绣的手法,燕南惜认得,正是来自他的母亲。
母亲,你可知这鸳鸯荷包是对你我二人最大的讽刺!
燕南惜被接出来一事,闻人语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诺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娘亲,你别怪爹爹,是我求他把伯父接出来的。他毕竟从小疼我,诺诺实在不忍心…”小家伙儿说着,眼泪蓄在眼眶里,好不可怜!
闻人语看向燕名骁,柔声问,“你可曾怪过他?”
“怪如何,不怪又如何,横竖他都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燕名骁目光深沉地说道。
“是啊!没有多少日子了呢……”闻人语喃喃道。
如果燕名骁不怪他,燕诺关心着他,那她又凭什么不能释怀呢!毕竟燕南惜做出那些事,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是为了她!
燕南惜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四合院里,他的身份敏感,只有远避喧嚣和人群,也有利于他养病。
他住进去之后,往那边儿跑的最勤的人就是燕诺了!
每次去不光要带去一大堆的吃食和疗伤药材,更是将医圣都软磨硬泡的磨过去了,一定要燕南惜好起来。
“他对燕南惜的感情倒真是比我深厚多了!”燕名骁看着,随意感慨了一句。
闻人语勾唇一笑,“怎么?你吃醋了?”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逐渐消失,“这些年,他在燕诺身上花的心思的确不少,也难怪诺诺依赖他。”
燕名骁是理解诺诺的,正因为理解,所以没有阻拦燕诺为燕南惜做的一切。
燕南惜把自己的一生活成了两个极其矛盾的极端。
对人好的时候,好的让你无法对他生出一点拒绝之心,无论是对燕名骁,还是对燕诺。
当初往断魂涯送了整整三年的饭,这份用心谁能及得上,对燕诺更是事无巨细的关怀保护。
闻人语记得,忘记名骁存在的燕南惜曾问过她,如果没有诺诺的父亲,你可会答应我?
倘若没有和燕名骁前世今生的一份情缘,闻人语想,燕南惜实在是个用情至深,值得托付的男子。
可也是因为这个情字,也断了燕南惜最后的路。
这天,燕诺又是着急忙慌出门去,红肿着一双眼睛回来。
若是平时,闻人语早就心疼的不行,赶紧询问怎么回事了,可这些日子,她心知肚明是因着燕南惜。
诺诺要去看他,闻人语不会阻止,却也不会多问。
只是安慰地拍了怕他的背。
燕诺靠在闻人语肩上抽噎了许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娘亲,你可不可以去看看伯父?诺诺知道,他很想见你的,不光是你,还有爹爹!”
闻人语一愣,有些艰难的说,“诺诺,也许燕南惜不见我们,会更平静一些!”
“可是,皇爷爷和皇祖母都不理他了,除了诺诺以外,没有一个亲人,不,是没有一个人去看他……”
燕诺知道,这样的要求可能会让爹爹娘亲为难,但他就是忍不住。
无论他听说了多少伯父对娘亲和爹爹做的过分事情,但是伯父还是诺诺所熟悉的,很好很好的伯父啊!”
闻人语因着诺诺的话,最终还是心软了!
她和燕名骁一起来到小四合院,本打算一起进去的,但燕名骁忽然停住了,“你先进去看看他吧,这时候我们还是尽量别刺激他的好!”
闻人语点点头,望向燕名骁的眼眸中充满了温柔,谁说燕名骁不顾及他人的,在某些时刻,最会照顾别人感受的就是他!
闻人语还没进屋,就听见燕诺陪在燕南惜床边,互相聊天打趣的声音,她避了两步,远远地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
燕南惜的模样看的她一惊,脸上的血色退了一些,却忍着没作声。
“伯父,你现在真的好像好像老爷爷,改天给你弄个拐棍吧!”燕诺哪壶不开提哪壶,但燕南惜也只是笑笑,想要像过去一样拍诺诺一下,却是做不到了。
“小混蛋,就知道气我是吧?哪天我走了,看你还能折腾谁,你那爹爹可没我这么好的脾气!”
“呸呸呸!”燕诺一副触了霉头的模样,“俗话说的好,祸害遗千年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可是做了不少坏事的,所以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闻人语在外头听得直冒汗,这孩子真的不是故意揭燕南惜伤疤来的吗?
“好!你说的对,伯父是个坏人,争取再活长一些,再陪诺诺一些日子,这样诺诺也不会这么快忘了我这个伯父。”燕南惜眼神有些空洞的说。
诺诺也顿住,低声说了一句,不管什么时候,诺诺都会牢牢记着伯父,不会忘的。”
燕南惜欣慰地看着燕诺,这一辈子,他虽然什么都没争的过燕名骁,但起码,在燕诺心里,他这个伯父,不会比爹爹的分量轻。
燕南惜一时情绪波动,又引起了剧烈咳嗽,咳了许久便牵动脏腑的伤,吐血了!
“伯父…伯父…”燕诺连声叫着,拿过来的两条帕子已全都是刺眼的猩红,燕诺慌了,他真的好怕伯父就这样死掉。
闻人语一看燕诺急的直掉眼泪,便忍不住进去了。
“娘亲!”燕诺一见到闻人语,连忙将她拉到床边,带着浓重的哭音说,“我不想让伯父死,你们救救他好不好?”
“诺诺,他五脏六腑都有伤,爹爹和娘亲不是神,救不了他!”闻人语心绪复杂地说道。
但即便如此,闻人语还是让诺诺去倒了一杯水,将护心丹弄了一半,给燕南惜服下。
“娘亲,既然这个药能治伯父的伤,为什么不吃一整颗?”燕诺看着闻人语放在一旁的另一半问。
“护心丹药性太烈,对现在的他而言,全吃是催命!”闻人语解释道。
“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因护心丹而缓过来一些的燕南惜,喃喃地说道。
方才,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娘亲,你陪伯父说说话,我先出去玩儿一会儿!”燕诺灵气的眼珠在两人之间转了几下后,迅速的退出去。
“诺诺!”闻人语真是有些讨厌这过分机灵的孩子了!
诺诺跑了出去,屋里除了沉默就是一室的尴尬。
“你别想太多,需要什么让燕诺给你送来,我先走了。”闻人语实在是受不了这氛围和燕南惜看自己时的那种想要将她刻进骨子里的绝望目光。
她对燕南惜产生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愧疚,尽管闻人语清楚自己并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他。
“就算明知我快死了,你也不愿多在我面前待一会儿么?”燕南惜自己都惊讶,竟然还能伸手将她拉住。
闻人语一愣,看向他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青筋暴出的手。良久,终于一点点退了回来。
燕南惜因此放掉闻人语的手,反而抓的更紧了些。
就算厌恶他的触碰,也让他再多感受一丝她的温度吧!
“抱歉!我的爱伤害了你!”燕南惜有些吃力地说道,即使这世上她是他唯一爱着的女子,但他所做的一切,终究只带给了她恐惧和痛苦。
“各人有各人的痴念,我也没资格说你!”闻人语目光沉沉道。
“我从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我后悔的,只是我没有一开始就让你明白我的心意!”燕南惜淡淡道。
方才那一瞬,他忽然明白了,他最大的问题不在于燕帝的不同意,甚至不在于燕名骁,而在于他没能让闻人语爱上他!
“痴心错付,原本就是这世上最愚蠢和最不值得的一件事!燕南惜,倘若有来生,你要找一个爱你也值得你爱的人!”闻人语似有所感地说道。
“倘若有来生,我愿用我的一切,来换和你的再一次相遇,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到死仍旧只爱一个人的,我很骄傲,我做到了!”燕南惜执迷不悟地说。
闻人语承认,在这一刻,她被燕南惜的执着所震撼了!
也许,让他这样执着着自己的执着,也算是另一种成全吧!
闻人语走出去的时候,燕南惜无声的说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