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换了一身寻常装束,匆匆赶往闻人府时,却得知语丫头根本不在解语楼。
“到哪去了?”皇后的声调猛然拔高,心里顿时又着急又生气,有了身孕瞒着他们也就罢了,竟还四处乱跑。
“贵人恕罪!我们也不知姑娘去了何处,她只知会了家主,带着两个侍女便走了!”丁伯恭恭敬敬地揖手回道。
“这么说,闻人佑那老家伙是知晓闻人语在哪里的喽!”皇后眉一挑,冰冷的眼刀刷刷地飞了出来。
“这个…”丁伯擦了擦额上沁出来的汗,赔着笑脸道,“贵人不妨仔细去问问我们家主,兴许可以得知。”
“我确实该好好儿地问一问。”皇后淡淡一笑,看的前面站着的几个下人,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一步。
这大中午,艳阳天的,忽然一股阴森寒气侵体是怎么回事!
“主子,咱们接下来要去找闻人佑那老家伙问清楚么?”秦香跟在皇后身边轻声问。
“废话!本宫是闻人语肚子里孩子的祖母,岂有不闻不问的道理!”闻人佑那老家伙真是越发了不得了,竟想瞒着她和陛下。
“娘娘息怒!”秦香看着皇后越发阴云密布的脸,也小心翼翼起来。
不料,皇后一把将她拉扯过来,哈哈大笑道,“本宫和怒之有啊,语丫头有孕,本宫高兴的都快找不到北了!”
秦香略带怀疑地看了看自家主子,您这表现高兴的方式也太……
“本宫只是看不惯闻人佑那老狐狸,三番两次询问他闻人语的近况,竟只字未提!”
“娘娘,闻人佑既有心隐瞒想必不会那么轻易叫我们知道!”秦香大胆猜测道。
“那就只有先礼后兵,老家伙若肯松口,本宫自然礼尚往来,若不肯,那就只有掘地三尺了,带着好几个月身子的人,总不会人间蒸发了吧!”皇后笃定的说道。
其实,闻人语哪儿都没去,只是从解语楼移居到了燕名骁曾经住过的断魂涯下的那间小竹屋里罢了。
若说除了解语楼之外,还有哪里让如今的闻人语能够安心住下来的,那便只有这小竹屋了。
严格来说,这才算是燕名骁真正生活过的地方,她和燕名骁最初相遇的地方。
至于皇宫,名骁更像是那里的客人。
住在这表面看上去有些简陋,实际别有洞天的竹屋里,时不时翻翻他曾用过的东西,就好像名骁从未离开她一般。
这天,闻人语闲来无事,便提笔作画,在她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两幅栩栩如生的画像。
一副是一袭玄色锦袍,贵气天成的燕名骁,一副则是一身粉色罗裳,稚气明媚,尚在孩童时期的闻人语。
这两幅画儿,都是闻人语住进这间竹屋后,无意间找出来的。
闻人语甚至想,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们有朝一日会分隔两地,所以特意描了一张自画像留给她作为念想,否则怎么那箱子底下数十副画像,只有这一张是他自己的呢。
“姑娘,外头太阳正好,奴婢陪您在这附近走一走吧!”
怜儿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将画了一地的纸张仔细收拾起来。又从一旁拿来一个雕刻精致的木箱子,将东西原样放进去,好生收藏。
“你收起来那么多,他若是回来看见了,又该笑我了!”闻人语放下笔,神色悠远地说。
“纸上的一笔一划,都是姑娘的心血,您对公子的思念尽数都倾注在这画里了,奴婢舍不得扔。”怜儿说着,眼眶微红。
“可惜,无论是他的字,还是他的画,我即便再临摹上几年,也终究难得其三分神韵!”闻人语遥遥望着外头,两只不知飞来的燕子忽然就一蹦一蹦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燕子知归,但愿他也能早日想起来,我和宝宝还在等他!”闻人语失神地喃喃自语道。
怜儿看着这样神伤的姑娘,心疼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更加仔细着照顾,陪着她之余,在心中暗暗祈祷公子能早日摆脱那情蛊魔障,平安归来。
又过了一会儿,怜儿忽然想起来道,“姑娘,府里的人传话来说,皇后娘娘想是已经知晓了您怀有身孕的事,正四处找您呢!”
“我在这儿的事,只有爹爹知道,若实在瞒不住了,就随他去吧!”闻人语想了想说。
将近四个多月的身孕,如今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笨重起来,再加上害喜的症状越发严重,她已是自顾不暇,只想安安静静地把孩子生下来,不愿出去面对外头纷扰。
“其实,姑娘何必连皇后娘娘都躲着,奴婢觉着她还是挺疼您的。”怜儿不知闻人语心中所虑,因而不解。
“皇后毕竟是皇后,我不希望让天下人再过多议论名骁的身世来历,有些事一旦被揭开,必会影响皇室安定!何况,我的孩子生下来了,我自会养他,不需要去沾皇室那一份光,也免他许多是非!”
闻人语模棱两可地说道,怜儿却是越听越糊涂了,但也没有多问。
“我原不知道,语丫头你这么想跟我们撇清关系,甚至都不叫我们知道!”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闻人语有些愕然。
“怜儿,你先下去吧!”闻人语反应过来之后,率先打发走怜儿。
“是!”怜儿路过忽来的来客身旁,只觉得对方有些面善,却记不起究竟在哪儿有过一面之缘。
“娘娘万安!”
待怜儿走了后,闻人语这才带着身子,有些缓慢地行了礼。
皇后赶紧过去将她扶着,温和地说,“跟你说过多少次,私底下见面时,你别当我是什么劳什子的皇后,唤我一声娘亲,再不济直呼名字也可以。”
闻人语听得无奈,只好又改口唤了句,“娘亲!”
几件事情下来,闻人语倒是觉得眼前的女子才是最高深莫测的,说皇后娘娘两耳不闻窗外事吧,可这宫里宫外,处处都是她的耳目,身边还有一个长相稚嫩却几乎万能的秦香姑姑。
说她平易近人吧,可闻人语至今仍不敢忘,这皇后当初刚表现亲昵,转个身就将她绑在地宫放血的事情。
闻人语原先还觉得这皇后如此不靠谱的性子,能成为燕帝的妻子,坐稳大燕皇后的宝座,真是个奇迹。
可后来才知晓,皇后的好性子,直爽,不靠谱只会展现在你没有妨碍她事儿的时候,一旦成为了让她不顺心的,那这皇后可就不光是一国之母那么简单了!
所以,闻人语也一直有些忌惮她,尤其是名骁不在身边的时候。
“也怪我没脑子!”皇后在竹屋里里外外转了好大一圈,这才幽幽开口道,“其实,我早该想到你在这儿的,名骁离开后,你在这里,恐怕是唯一的慰藉了!”
“谢谢您能体谅!”闻人语低声说着。
“体谅归体谅,这儿毕竟偏僻,你还带着身子,难不成真要长久地住下去?”皇后将目光放在闻人语隆起的小腹上,就不挪开了。
闻人语难免有些尴尬,她微微掩了掩肚子,柔声说,“这儿是难得的清净,我住在这里也安心,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皇后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真的决定了,非住在这里不可!”
“请娘娘恕罪!”闻人语态度坚决。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皇后顿了一顿,随即两眼发光道,“那我就只好搬来与你一同住,也好有个照应。”
“什…什么?”闻人语一时消化不了,吓得都结巴了!
只听皇后娘娘继续自说自话道,“就这么定了,我这就打发秦香去收拾几件衣裳过来,至于我呢,现在就去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呀?”
“我想吃…不是,您是万金之躯,怎么能住在这儿,我…”闻人语很是头疼地看着她那热情过度的样子。
“你能住,我怎么就不能住了!”皇后即刻反驳道,“这个不重要,我记得名骁说过你喜食贝壳类的东西,我这就让人从宫…家里那新鲜的来!不对,这些东西生性寒凉,你现在吃不得,换一个!”
闻人语满心都是如何委婉有效的让皇后娘娘放弃这种荒谬的想法,压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开什么玩笑,一国之母放着好端端的皇宫不住,陪她待在这偏僻地方,还亲自照顾起她的饮食,回头陛下要是怪罪下来,她可就真成千古罪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娘娘,闻人语斗胆请您三思!”
三思?皇后微微挑眉,说出的话却更让闻人语绝望,“我已经五思六思,思的透透的了!名骁不在,你怀着孩子,心思又重,总顾虑这个顾虑那个,既然你不愿意回闻人府,那我就只好留在这里照顾你,这是我身为祖母的责任!”
闻人语看着皇后如此诚挚的眼神,不免有些动容,但皇后的想法又实在不妥。
奈何她老人家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仍是滔滔不绝,说到动情处,甚至双眼泛泪,给闻人语吓得半分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你不知道,名骁自打一出生就是个怪胎,连哭声都没听见几声的,长大了的那些糟心事儿,你也是知道的,可怜我这份被遗忘的慈母之心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全新的小生命,不好好照看他,不亲眼看着他降生,我真是死不……”
“娘娘!”闻人语骤然高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别说了,我随您回去就是了!”
闻人语这回算是知道,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是个什么滋味了!难怪陛下和名骁都有些怕她!
“真的啊!那太好了!怎么说皇宫和闻人府也离得近些,咱们大家都方便!”皇后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日子一天天过去,闻人语也不知不觉到了即将临盆的时候。
然而这一夜,无霜宫中却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萧焰发病,但仍旧心志坚定的打碎了婢女端上来的药,靠自己熬过了非人的痛楚。
较之以往不同的是,凤无双这一次不是等他风平浪静之后,才过来温言惜语,而是亲眼见证了萧焰和那情蛊对抗的过程。
萧焰也没赶她,似乎并不在意让凤无双看到他发病时的狼狈样子。
“怎么样,你好些了没有?”在萧焰的意识,仍处在模糊中时,凤无双慢慢靠近了她。
萧焰恍惚觉得眼前的凤无双,逐渐变成了另一个女子的脸。
那女子比凤无双似乎要年轻一些,眉目如画,娇俏可人,她的眸子中有着令人心碎的悲伤,萧焰甚至能听见那女子对他说,“我会等着你回来,不管多久……”
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极为强烈的疼惜,他努力伸出手去,抚摸着那张似乎正好填补了他一片空白记忆的脸,“语儿…”
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连萧焰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忽然之间叫出这个名字。
可没等他多想,眼前就恢复了清晰,取而代之的是凤无双很是激动地质问,“你竟然还没忘了她!萧焰,你看看清楚,现在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凤无双!是我!”
在萧焰的印象中,凤无双还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甚至打翻了烛台。
“她是谁?”任凭凤无双如何激动流泪,萧焰冷冷地盯着她问。
凤无双一怔,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片刻过后又是万种柔情地走到萧焰身旁,伸出雪白的玉臂抱着他,“没有谁,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这么激动,你原谅我好不好?”
凤无双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她一方面渴望着萧焰能够完全忘了过去,对她好一些,一方面她无比迷恋这般受尽煎熬,也毫不退让的高贵男子。
“我要沐浴,你先回去吧!”萧焰不动声色地拿开凤无双环在他脖子上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向浴池。
温热的泉水让他的身心舒缓不少,忽然热气腾腾的池子里卷起了一个小小的水涡,那水涡越来越深,内部力量似乎也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