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来请罪,可瞧着闻人语那一副言之凿凿的决然模样,燕帝几番欲开口训斥,又硬生生的忍了回去,只能任她长久的跪着,不去理会地拿起了奏章看着。
“宣闻人大人进宫来一趟,就说语姑娘在这儿!”燕帝吩咐了一声,头都懒得抬。
原是一看到闻人丫头那样子就糟心的很,索性不看了干净。
这事若是犯在旁人身上,敢监守自盗,将圣物交予他人,任他长了一百颗脑袋,也是不够死的!
可偏偏是闻人家的嫡女!处置轻了,天家君威何在?处置重了,又是万万不可!
不错,是不可!大燕朝数百年来,唯有此事,是一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纲常之礼的!
闻人世家祖训第一条:效忠燕氏,不得反叛!违者受丧魂钉入骨之刑!
然,燕氏先祖亦立有祖训:燕氏皇权,永世不得伤及闻人一族性命,违者立斩无赦!
因这,燕帝即使再怒,亦不能破了百年祖训斩杀闻人嫡女;要说打么,不用看也知晓这小丫头是自小娇生惯养的金贵身子,又不是习武之人!在乌木棍之下,三棒子挨不挨得住都是个大问题!
杀不得,打不得,训斥费的倒是他的心力!燕帝越想越觉得起无名火,端来沏好的茶抿了一口。放下时,茶盖和茶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你不是连灵珠都有胆子拿去送于你那心上人吗?怎么今日当着朕的面将他供了出来,还以狼子野心相控诉!”燕帝沉声质疑道。
“罪女只是幡然醒悟了过来,看清了一些人的真面目罢了,奈何惊觉大错已然铸成,如今唯有亡羊补牢,尽心弥补!请陛下相信罪女之言,独孤世家包藏祸心依旧,他日必成大患!”闻人语心绪翻滚地激动说道,双眼渐红泛泪光。
“看你这样子,似乎真是不想要那独孤家的一纸婚约了,你此番如此,可是公子朝睿负了你的缘故?不然,这自幼情丝怎么能说断就断?朕倒有些怀疑是你因爱成恨了。”
君王深沉的睨了她一眼,心中想的却是—太过薄情,心思过深的女子不适合留在骁儿的身边。
“陛下,此生此世,闻人语宁死不入独孤府门!”闻人语只赌咒发誓般地回道。
“果真有这般严重?”闻人语完全没有少女该有的稚气,而是惊人的恨意,看的燕帝不明所以地皱着眉。
这厢音未落,却见门口闻人佑一身官服,衣冠肃整,面色不虞地走进来。
“闻人语,我且问你,灵珠偷梁换柱的事可是你自己的主意?”
闻人佑对燕帝稍行了礼,便立时直呼其名,寒声质问跪在地上的女儿,他在奉命宣召的宫人那里听到了真灵珠失窃,闻人语殿前请罪几个字时,当场就气血攻心的天旋地转了!
如今见到人更是难以控制心中失望。
妻子早年因他遇刺身亡,伤心之余他因而格外疼爱着女儿,除了武艺她不愿学之外,所有能教的,他都亲身悉心教了,惟愿闻人语一世安稳。
却不想情字误人,她竟愚蠢到将关系着闻人家族和大燕朝廷命脉的东西拱手送人!
“我可曾教你,圣物不可示与外,我可曾叮咛过你凡事在克己,女儿家最重颜面。我可曾数次耳提面命,玄灵珠一旦被有心人打开,天下必将大乱?!”
闻人佑一声声质问如同利剑直穿闻人语心头“父亲,我自知爱错,信错了人,全然辜负了您的!闻人语向你发誓,用不了多少时日,灵珠必重回我手上,只求父亲原谅,不要逐我出族谱!”
闻人语跪在地上,拽着父亲的衣袖边忏悔哭的惨烈,令人动容。
实则却是闻人语的反应着实大的全然出人意料,至少帝王是这么想的。
思量着着自己也没多训斥,闻人佑虽有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可哭成这样哪里至于?
逐出族谱?这粉雕玉琢的人倒真是可爱的紧,难不成她真当自己是普通的猫狗了?且不论玄灵珠如今只不过换了个地方,就算真的打开了又能如何?
二人哪里知道闻人语是被父亲的训斥触及了心底里埋藏最深的的记忆。
她怕极了前世的悲剧再重演,怕父亲失望至极再度不要她!更想起,那时她与大哥身皆死,父亲心中的伤痛该重到何种地步……
夜已深沉,殿外清风抚槐杨,梨花暖香满庭院,漫天繁星生璀璨。
耳畔,玉笛仙音悠悠传,哭声渐止人怔然!
唯一煞风景的是,在聆听优美乐声一阵,一阵风乍起,引得绿竹沙沙响。
“不过一块破石罢了,爱在哪儿便在哪儿,也值得你们这样小题大做,扰我清净!”
闻人语猛然回过头,惊见一风姿卓然的男子,一袭玄色素面锦袍,一手持黑玉笛,傲然负手而立!
破石?身为圣物之主居然称其为破石,这样的自负当真令人气恼!
闻人语暗腹诽着,她自是没有胆量说出来的。
一步,两步,三步,燕名骁正在向她缓步而来,闻人语正正与他对视,二人的眼底各映出了对方清晰的倒影。
闻人语细细看着这人,只惊叹那双可怖的血眼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深邃的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黑濯石般的黑瞳,分外惑人!
而她不知为何,竟觉这人看她的眼神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跟那天在地宫醒来时全然不同。
“你,竟是可以的么?”他的嗓音如同高山清泉般沁人心脾。
“我不懂……”闻人语茫然的摇着头,他应该是她所惧怕的,就如那天一般下意识逃离的,但为何此番却有着莫名的亲切感。
这时,被忽略在一旁的君臣两人静静看着,一时无言。
他们不是不想上前,而是根本无法像闻人语一样站的距离那人寸步之遥!
若不用真气,距燕名骁最近不过四步,便寸步难移!若用了真气,便是与那人体内强劲的内息相抗,凭他们是高手中的圣者,亦会或重或轻的被其所伤,从无例外!
“这丫头才刚斩钉截铁地对朕说,誓死不如独孤门。既如此,何妨入我帝王家!”燕帝淡淡地笑了。
闻人佑心照不宣的点头,这已是君王第二次提及此事,无论愿不愿,从此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