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霸下缓慢停靠进位于半山腰的,一座设施完备,几乎与苍居等同的大型机关整修工坊时,李恪便知道,眼前这座长白山与他印象中的那座游牧神山截然不同。
众人顺着蒸汽平台下车,沿着松木铺设出的木质走道登上雪线,沿路都是雪松林海,少见动物,却不时能发现一些奇型怪状的人造玩意。
李恪不大明白那些东西是什么,便走过去,拨开伪装,看到一个颇有些奇怪的扩音结构。
这个发现让他越发『摸』不着头脑,正在沧海背榻上饮茶的慎行看到他皱眉的模样,笑着把他招到近前。
“怎么,这世上还有你看不懂的机关”
“倒不是看不懂。”李恪挠了挠头发,“老师,我知这是个扩音的机关,风从小口入,经腔从喇叭口出来,便能发出不同于风声的响动,若是风大些,声响或许还不小可究竟有什么用呢”
慎行哈了口热气淡淡一笑“你可知,不咸左近有游牧蛮夷数十脉,其中如高句丽者,已有农耕,如东胡者,牧场广博,还有好些部族至今仍以女子为尊,茹『毛』饮血,不见开化。”
李恪并不答话,因为他猜不出慎行究竟要说什么。
慎行继续说“公输遗脉安居于此,墨家更把根基秘窟安置在此,你以为,那些游牧为何百年也不曾发觉”
李恪恍然大悟“装神弄鬼”
慎行哈哈大笑“蛮夷无知,听闻鬼哭便以为山中有神,只敢参拜,不敢擅入。中原机关之华得以在此留下一脉,你口中那些装神弄鬼之物可是居功至伟”
李恪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来不止仙家喜欢故弄玄虚,墨家也有这般劣迹。”
正在爬山的徐非臣脚步一僵,冷哼出声,不作言语。
那之后,众人不再说话,竭力攀山。随着海拔渐渐升高,气温降低,空气渐薄,山岚风雪一阵阵袭来。
有墨者为众人送来鹤氅,大伙把自己里得严严实实,好容易穿过云层,站在了长白山的云海山巅。
登高而眺远,一览众山小
李恪抻开手臂,长鲸汲水般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刹时只感到天地之广,世间俗务都似笑谈。
甚声名,甚权柄,甚青史留名,福泽人间就连人类也不过是新生的婴孩,区区一两代人的争斗,在这天地之间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感到一种顿悟般的畅快。
人生在世脱不开俗务,却大可不必将那些俗事看得太重。生而为人,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可做,后世的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为华夏的繁荣昌盛奋斗永生
李恪突然觉得,自己活该做一个圣人。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湖泊,一望无际,宛如天河之源头。
湖泊旁站满了人,总数达到三四百。他们是墨家的精华,凡三十以下,学有所长,为人师表皆来到此地,以三脉为野,分聚而立。
跟随着李恪的九子散回各处,喊他先生的人依序而归,三位原先的假钜子袖手而回,一言不发,站立到三脉的顶点。
李恪身边只剩下慎行,只剩下家人,只剩下观礼的徐非臣、虞子期和扶苏。
吕雉和虞姬一左一右搀着严氏,虞子期搀着吕公,沧海立在李恪身后,而李恪则用手搀着慎行。
耳听着扶苏与徐非臣关于这世上是否有仙的激烈争辩,慎行突然问李恪“出发前的问话,你还想问为师么”
李恪摇了摇头“不想问了,若老师觉得与公输联姻于墨家有益,一切听凭老师吩咐。”
慎行惊奇道“你是何时知悉此事的”
李恪指着天,轻声说“您与我说去辽东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如此说来,为师真是枉做了小人。”
慎行唯有苦笑。
扶苏与徐非臣的争辩越来越弱,湖畔边气氛肃穆,除了风吼,少有人声。
日过中天,一声汽笛鸣响天际
李恪吃惊地循声去望,天际线上,正有青烟袅袅而升。
蒸汽轮船天池怎么可能有蒸汽轮船
惊疑之际,李恪看到一条巨龙缓缓游出天际,越升越高,龙的身下是橄榄型的巨大云球,它们以近似恒定的速度爬升,缓缓自水平面下升腾而起。
无数声音惊人大叫“螭龙是周天子的祥瑞螭龙”
螭龙越升越高,越驶越近。
巨大的橄榄型云球下,是几根高高的金属支撑,支撑下有一艘平底大船,远较李恪在琅邪见到的大秦海船大得多,可身处在云球之下,却显得它格外娇小。
李恪知道那是错觉。
船上站满了人,人墙之后又是亭台,是楼阁,重檐叠嶂,华贵非常。
螭龙驶近了,李恪终于能看清细节。
那云球长达百五十丈,宽高皆三十余丈,以金铁为骨,兽皮为蒙。
云球呈单元式分割组合,从结合部能分辨出藏于球内的封闭仓室,但下方的船依旧是载员主体,前端『操』场,中部宫阙,后部则是锅炉房和蒸汽机房。
螭龙顾盼生怡,张牙舞爪,较云球更长余丈,尾部由上直垂入水中,设有一大四小,共五个螺旋桨推进器,通过横生的金属连结,李恪能清晰构想出调节角度的转向节。
这无疑是一件杰作,一件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全全然然得不尝失的机关杰作
慎行轻轻拍了拍李恪“恪,墨子与公输子毕生三件大作,霸下,霸缰,你眼前的便是第三作,螭龙”
李恪早已经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他搀着慎行,攒着拳头,双手指节捏得发白,自己却恍若未觉。
慎行傲然一笑“子墨子天赋之能,你虽天才,却仍要有向学之心。须知天外有天,人外”
“疯了吧齐柏林老师,那疯子在战国居然造出了齐柏林这是他和公输盘一起造的这两个好大喜功的疯子究竟拖垮了几个国家”
慎行的笑容僵在脸上“你你怎知子墨子对螭龙的秘称”
“我”李恪恍然惊觉,收摄心神,“老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教我机关的人么”
慎行紧张地摒住了,呼吸。
“他自称出自隐士家族,游走天下,寻觅有才。他在六岁那年寻到我,每每黄昏来,平旦走,一日不断,风雨无阻。”李恪咬得牙根直响,“若是我所料不差,我与墨翟,师出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