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雷刚是拖着受伤的左腿，挟持着叶青往山上退。
鲜血流了一路。
撤退到半山腰的时候，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瘫在地上直喘粗气：“富贵穷通，生死无常，万般都是命！你走吧……”
“你这是自作自受！”
叶青又恨又气，最终还是做不到视而不见。
她把雷刚扶到山顶的吊楼上。
曾经做过战地记者的叶青，精通各种急救措施，包括取子弹止血。可惜吊楼上物资有限，没有手术钳，也没有止血带，甚至连消炎药都没有。
昏暗而幽静的吊楼上。
雷家祖孙三代都用过的那盏油灯，似乎有股生生不息的倔强意志。秋风从窗口吹进来，焰苗只是微闪两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光芒。
叶青拿起雷刚那把随身匕首，将刃尖放在油灯的火焰上消毒。
她轻轻转动着匕首。
确保刀刃的每一个部位都被火焰均匀加热，灭杀一切可能存在的细菌。
随着火焰的炙烤。
匕首的刃尖逐渐变干净，这种干净，是肉眼无法捕捉的干净。
躺在竹床上的雷刚，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点，但他的眼神中却透露着对叶青的无限信任。
这已经不是叶青第一次帮他取子弹。
“其实没这个必要，这次我真的活不了，你走吧。”雷刚泛起了一丝苍白而无力的笑容。
“别说话！”
雷刚左腿上的布料，早已经被鲜血染红。
叶青找到一把修剪过果苗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周围的布料剪开，很快便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忍着点。”
叶青紧握着已经消毒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探入伤口。
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她准确地找到了子弹的位置。她的手也是真稳，丝毫不抖，一下就把子弹从雷刚的肌肉中挑了出来。
整个过程虽然短暂，对于雷刚来说却是漫如长夜，痛得浑身肌肉都在颤抖。
“你今天下手有点重。”
雷刚抱怨连连，回想六年前，叶青在中东战场上帮他取弹时的情景，环境也是这么恶劣，但那次好像没这么疼。
“你活该。”
叶青又是只吐三个字。
话虽淡漠，叶青的手却没闲着，她又往雷刚的伤口上撒了一点弹药，随后用事先剪好的布条将伤口包扎好。
窗外，又出现了无人机的声音。
雷刚抬头瞧了瞧，郁闷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实在想不明白指挥中心到底是什么人在指挥，似乎早就看穿了他的虚实。
既不击毙他，也不给他下山突围的机会。
妈的！
好变态的战略思维。
雷刚无力地躺在竹床上，望着那木屋顶，目光迷茫到了极点：“这屋子，大概就是我的坟墓……”
“我希望你不要再造杀孽，你知道的，我最痛恨战争。”叶青乞求道：“我从没求过你什么，这次就当我求你，行吗？”
雷刚淡然一笑：
“对方指挥官不按套路出牌，炸弹唬不住他，估计是料准我不会伤害你。只守不攻，把我困在这山上，我能干嘛？”
“你犯不着求我。”
“现在就算我想炸他们的指挥中心，我也没那个机会。”
“我看你还是给我一枪算了。我的命是你救的，现在还给你。这辈子，咱们两不相欠。”
说着说着，雷刚的笑容便收敛的一干二净。
目光中也多了一丝坚毅之色。
就仿佛他深知自己半生造孽，死后不想再亏欠任何人，只有死在叶青的手里才会了无遗憾。
叶青劝道：“跟我下山自首吧，我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
雷刚脑袋一扭，一脸讶异地望着叶青。
叶青在竹床边坐了下来，泪目盈盈地抓着雷刚的手，挤出一丝笑容：“答应你的求婚，在你被执行死刑之前，我跟你把婚礼办完。”
“你该吃药了。”
雷刚甩开了叶青的手。
又淡漠地说了一句：“我以前向你求婚，是为了给你幸福。现在我给不了你幸福和未来，你这样会害得我死不瞑目。”
“……！！！”
叶青相顾无言，低着头悄抹眼泪。
风从窗外来，带来了一股烧焦的土木气息，也带来了深秋的寒意。但雷刚却感觉很温暖，因为叶青的眼泪掉在他的手臂上。
活到三十几岁。
雷刚的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过。
他第一次摸枪，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抵会死在枪口下。要么被别人打死，要么自己把自己打死。
但他不想自杀，不想令叶青失望。
他想了想，平静地问叶青：“我想见见他们的指挥官，现在我就想知道是谁打败了我，能不能帮我联系？”
“你还是不死心？还想……”
一丝失望之色，跃然于叶青的脸颊。
雷刚抬起右手轻轻拭去叶青脸颊上的泪珠：“放心，我只是想死个明白。我答应你，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再杀人。”
“真的？”
叶青将信将疑地望着雷刚。
雷刚苦笑：“对不起，我这人没什么悟性。直到快要死了我才知道，我这一生中最怕的是什么。原来我天不怕地不怕，我就怕你哭。”
“……！！！”
叶青把头埋在雷刚的胸口上，泣不成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雷刚轻抚着叶青的头发，轻声道：“麻烦你了，帮我安排一下。如果你实在是对我不放心，你可以把我的枪和炸弹引爆器统统收走。”
“嗯。”
叶青挺起身子把眼泪抹干。
又诚挚地补充道：“我收走那些东西，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你，而是希望你远离那些罪恶的武器。”
见雷刚含笑不再说话，叶青也不再多说什么。
她把屋里那支狙击步枪、那支手枪，还有炸弹引爆器统统收进了那只黑色的旅行袋，提着旅行袋下楼。
楼下的空地上，躺着她之前扔下的手机、蓝牙耳机，以及无线耳麦。
她戴上无线耳麦。
呼道：“指挥中心，雷刚有意投降。但在此之前，他想见一见刚才击败他的那位指挥官。希望你们能成全他，谢谢。”
“收到。”
无线耳机里传来的，是陈长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