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要见我?”西凉茉眼里闪过一丝异光,挑眉看着百里青:“大奸臣,你又想做甚?”
百里青眼角挑起一丝诡谲的魅色,但笑不语。
——老子是奸臣,奸臣很骚包的分界线——
城阙煌煌,宫禁幽幽。
谁知其中其中寂寞深深,黄金为舟,苦海无边。
幽暗华美的宫室里幔帐垂地,有袅袅烟雾在空气里幽幽升起,仿佛张牙舞爪的妖魅在空中跳着诡谲的舞蹈,带着一种妖异而腐败的气息。
即使这宫室里终年不散的丹砂与麝香味也不能掩盖那种腐败的味道。
仿佛是发了霉的腌肉、雨后长了蘑菇的烂木头、还有很多很多的花即将腐败做花泥的味道掺和在了一起,甚至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让人闻了很不舒服。
小路子皱皱眉头,拿起一只藏在袖子里的小橘子凑近鼻尖嗅了嗅,新鲜的水果的气味,特别是属于橘子的鲜辣的味道稍微驱散了一点那种沉闷腐败的香气,让小路子觉得胸臆间舒服了许多,这种味道让他想起了那个递给他橘子的小宫女。
小路子有点心猿意马起来,师傅说了即使是阉人,也可以拥有幻想在一起的对象,若是位子足够高,甚至可以得到最高贵漂亮的女子,就像千岁爷那样。
他懒洋洋地靠在一只丹炉边上把玩着手里的橘子,瞥了眼身边放着的一只酒壶,一只烧鸡并一碟花生米,忍不住眯起眼,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到底是孝敬了师傅,才能得到这一样的好差使,这几个月真真儿是他入宫以来最惬意的了。
“哐当!”房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地,吓了小路子一跳,但他从坐着的香炉那里向那一顶明黄的床帐望过去,只见床帐摇晃,却并不见人影动作,只是地上滚着一只夜明珠。
小路子眼睛一亮,却并没有起身去拣,只是贪婪地望着那一只夜明珠。
“水……给朕……水……。”
那明黄的床帐里传出细微喑哑的声音,仿佛木锯子割拉着木头,又像他少年时村子里见过铁匠家的破风箱拉动时候发出的难听声音。
小路子抬起细眯眼看了看放在不远处雕花欠贝花梨木的条案桌子上的漏刻壶,然后又垂下眼皮,几步爬过去把那只成色很不错,仿佛从什么东西上面扣下来的夜明珠抓在手里,瞅了瞅上面还有血迹,便在自己灰色的三等太监常服上擦了擦,满意地收在了衣襟里。
然后,他又退回了那个大香炉下面,慢条斯理地道:“如今送水的时辰还没到,上次给您喝了点水,回去就被罚在太阳下跪了小半天青石子路,今日这颗珠子就算是因为上次的事,您赏赐给奴才的,只是水……。”
小路子嘿嘿一笑,拿了那只铜酒壶往嘴里灌了点子酒,满足地眯起眼:“还要请陛下再等半个时辰,自然会有人给您送无根水过来。”
说罢,他还打了个酒嗝。
不是他收钱不办事,实在是这事儿可不好办,张真人规定了两个时辰才喂一小杯水,他可不希望自己辉煌的太监生涯因为这破事儿结束了。
皇帝又怎样,说句大逆不道的,如今皇帝陛下还没他小路子自在呢。
“……畜生……。”那明黄的床帐里飘出来喑哑难听的声音,若不是细听,却是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的,只觉得那人每说出一个字都痛苦无比。
小路子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撕扯了只鸡腿边啃,边嘟哝:“陛下修仙僻谷之中,张真人可是交代过这凡水可千万沾染不得。”
在小路子絮絮叨叨的念叨声里,那明黄的帐子里渐渐地连一点响动都没有了。
因为里面的人已经连喘息着,都觉得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咳咳……呕!”宣文帝佝偻着身体,一侧脸,又咳出一点血,那滩血落在干净的床榻上,一下子染红了明黄绣舞爪金龙的床单,那些血液的颜色极为奇怪,暗红得近乎黑色,最诡谲的是那一小滩血落在床上之后,里面不一会仿佛沸腾起来一般,冒出细小的泡泡,细细看去,那里面竟然那是一只只如小黄米般大小的血红色虫子,因为随着血落在了床榻上,仿佛极为难受一般死命地翻腾。
宣文帝面无表情地斜着眼睛瞥着那些虫子在自己脸颊边翻腾挣扎着,然后试图朝着他的脸上爬去。
有幸运些的虫子碰到他皮肤以后,便把尖尖的头扎进他松弛的皮肤里,然后一点点把身子极进了他毛孔里,不幸运的很快就死在了那滩血的旁边。
虫子的尖头钻进皮肤里的感觉,有一种细微的疼痛,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如果没有猜错,他的皮肤上有很多这样细小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孔洞,都是虫子钻出来的。
这样的场景,从最初的让他觉得极为恐惧恶心,到了几个月之后,这种事情几乎和听外头那个小太监的唠叨一样成为他唯一的诡异“消遣”。
看着血里的虫子死去后,小太监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多了,没有再念叨。
宣文帝缓缓地放平自己佝偻的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头上那一面巨大的八卦铜镜。
八卦铜镜是当初张真人放上去的,据说是可以镇压邪灵。
如今从这镜子里看着自己,倒真是像一个邪灵,丑陋的、肮脏的像一具即将腐烂的尸体,而这具尸体里还养着无数恶心又古怪的虫子。
宣文帝总觉得睡着的时候,都能听见那些虫子蚕食自己内脏的声音——沙沙沙沙。
就像蚕吃桑叶的声音。
但他只能静静地躺着,连床都不能下,每一块骨头仿佛都被钉子钉在了床上,最初被喂食那些虫卵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挣扎过的,但是挣扎的结果就是被那人用无数的丝线穿透了筋脉钉在了床上。
直到后来,那人不再用丝线固定他,但是他已经动弹不得,从那面巨大的铜镜里看着自己腹部渐渐隆起,甚至连衣服都盖不住,肚子上爬露出可怕的静脉,四肢渐渐消瘦,他几乎已经认不出镜子里每日以无数恶心的虫卵为食的怪物是自己。
每日每夜,睡不成眠,甚至在床上失禁,躺在粪便与尿液中,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那种永无止境的剧痛,闻着自己身上逐渐传来只有尸体才有的腐败的味道。
太多的痛叠加在一起就成为麻木。
即使那人要为虫子们保持合适的孕育环境,所以每日都有命人在傍晚来换掉自己身下恶心被褥衣衫,却依旧掩盖不掉那种腐糜的气息。
看着那个南疆来的老妖婆一有空就用一种贪婪恶毒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巡梭,那种目光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万民之主、至高无上的皇帝,甚至不是一个人,只是一种很罕见的容器。
看着那些张真人、周真人、李真人一起过来,用上各种丹药在自己身上——防腐,或者按照他们的说法,那是羽化成仙的必备步骤。
他就是再昏聩,也不至于昏聩到这样的地步,他想要大声的笑,嘲笑自己一生的愚蠢,却连这样也开不了口。
他想要伸手拽下那巨大的铜镜,砸毁那面找出丑陋自己的巨大的镜子,也顺便了结自己身上那些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但是,他根本不可能做到。
那个人,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他那美丽如同妖魔一样的容颜上满是对他的嘲笑或者逼迫自己说出他想要得到东西。
自己的默不作声与讥讽自然只能换来那人的加倍折磨和痛苦。
那个人折磨他折磨累了,偶尔说起陈年往事,眼睛里都是冰冷如刀一样让人战栗的怨恨与黑暗。
就像……
就像当初知道蓝翎另嫁他人的自己。
有什么好怨恨的?
这都是命。
宣文帝忍不住冷嗤一声,谁掌握了权力,谁就有最终的决定权,断人生死。
最初陪在蓝翎身边十年的人是他,甚至最开始得到蓝翎身子的人也是他,但最后得到蓝翎之心的人却是西凉无言,这是命!
最初最没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人是他,最终一统天下的人是他,这是命!
最初一个最不起眼的寄人篱下的一双美貌双生子,最终却沦为他的玩物、工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也是百里洛和百里青的命!
直到今日,他一步步无意间让那个人坐大到如斯地步,断送自己帝王前程,都是命……
如今,他也快追随那个女子而去了吧。
那个折磨了他半生,也被他折磨了半生的女子。
不知她在黄泉路上可否走得慢一点?
“咳咳咳……。”喉咙里不知是什么虫子的尾巴滑过,让他喉头一痒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那种喉咙里磨起来的痛与痒,对宣文帝而言,比虫子侵蚀肺腑的感觉都要难以忍受和疼痛。
他想要水,很想、很想……
“水……水……。”
迷糊间,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搁在了自己的唇间,有清冷的液体顺着喉咙缓缓滑下,一下子缓解了喉咙里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
甚至缓解了他肺腑之间的疼痛,已经很久没有那么舒适的感觉了
他贪婪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吸吮着那些清凉的液体,甚至不顾一动作就浑身剧痛,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抓住了那喂水的人的手。
终于,他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再也灌不下更多的水之后,宣文帝打了个饱嗝,然后体力不支地躺回了床上,方才察觉手里那一只冰冷柔软的柔荑。
他勉强睁开眼皮,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迷迷糊糊之中,只看见她华美的水红色纱衣,精致的刺绣,看起来那么眼熟。
他眯起眼想要看清楚那张脸,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你……是你……来接我了么?”
冰冷阴凉的风悄然掠过明黄的床帐,环佩叮当作响声,幽幽回荡在空洞冰冷的宫室。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日光已经彻底的远去,整座宫室里寒意浸人,仿佛地狱一般冰冷的气息不知何时蔓延开来,将整座宫殿都与世隔绝,连外头一点子人声、鸟鸣都消失无踪。
连常年点着的蜡烛不知何时都变成了诡异的绿色,有空洞的箫声若远若近的响起。
坐在自己床边的女子身姿是宣文帝熟悉的窈窕曲线,梦中无数次拥抱过,醒来却发现不过是一场寂寞的梦。
还有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近乎透明的面容,滟潋的丰润的唇,她眉心间的那一朵蔷薇花佃,无一不是他魂牵梦萦的。
还有她冰冷空灵的目光,一如十八年前的模样。
“翎……。”他努力地想要翻过身体,但是巨大如妇人怀孕十月的腹部让他根本不能做到,宣文帝羞愧了,他为何如此丑陋的展露着自己?
她依旧是那么美貌青春,他却不再是上京最温润俊美的皇子。
“瑾儿,这些年你过得好么?”她轻轻地开口了,望着他的目光空冷。
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奇异诡谲的回音,那熟悉的称呼让他试图拉住衣服遮掩自己腹部的动作顿了顿,眼角忽然就滚下一行浊泪来:“朕……我……我不好,记挂着你,怎么能好?”
“记挂着我?”她轻笑了起来:“你的龙床上有无数女子呜咽呻吟过,你说你记挂着我?”
“我……那是因为她们身上都有你的影子!”宣文帝不知是否自己喝了她给他的东西,胸臆间竟然有了不少力气,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
她看着他,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一种诡谲的血红来,唇角裂开诡异的笑容:“你说你在她们身上寻我的影子?”
宣文帝咽了咽口水:“是……。”
她忽然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来:“哈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她忽然伸出双手一把掐住了宣文帝的喉咙,一边笑着,眼睛里缓缓地淌下血红的泪水来:“那你怎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去死啊,在地狱等我不好么!”
宣文帝陡然被那冰冷的手一把捏住喉咙,顿时一下子喘不上气来,但是他却没有挣扎,或者是无力挣扎,看着面前那张狰狞的脸,他心中悲痛更甚于恐惧。
“翎……。”他伸手想要去握住她的手臂,但是她仿佛被他碰到就觉得极其厌恶一般,一下子松开了掐住他脖子的手。
“别碰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她一把拍开他努力伸出来的手,面容也恢复了冰冷的苍白。
宣文帝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却也不忘看着她,流下泪:“对不住。”
这是他迟到的忏悔。
他望着她断断续续地道:“……但是黄泉之路,是你来接我,我很高兴……。”
“对不住?”她冷嗤:“你以为在黄泉就能与我长相守么?如你这般恶事做尽的人只能永远在忘川水、无间地狱里受尽一切折磨,永无超生之日。”
说罢,她起身,居高临下地俯下身子,凑近他的耳边诡谲冷笑:“你听不见么,被你害死的那些弟兄们都在忘川恶水之中等你一起下去受苦,这是天上地狱,你我最后相见,从此死生不复相见……。”
宣文帝梭然瞪大了眼,不相信连看着她缓缓地向后飘去,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不……翎……翎……你原谅我,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原谅我?”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拖着庞大的肚子一下子从床上落下地来,死死地伸手拽住她飘荡离地的裙摆。
只怕真的这一松手,黄泉人间永不复见。
“你……真的想让我原谅你么?”她冰冷空洞的声音从头传来,阴冷无比,却让宣文帝觉得如听天籁,他大力地点头:“是!”
“那你……。”她轻声道:“就把今生我欠下的债的还了吧。”
“债……。”宣文帝有点头晕脑胀,他有点茫然地望着她。
她半伏下身子,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呼吸喷在他的脸颊上:“你和我一起对那个孩子做的孽,欠下的债……你我一生惟独欠我父亲和他最多,日日夜夜,日日夜夜他的哭泣声都扰得我不得安宁,不得安宁啊……。”
他身子一颤,陡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片刻,那是他保住天朝和自己的太子的唯一筹码。
但片刻之后他却发现她的裙摆一点点地从他的手上滑落开去,宣文帝立刻不再犹豫,忽然用尽了力气一口狠狠地咬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用牙一撕,皮肉撕裂的剧烈的疼痛让他差点晕厥过去,但是宣文帝立刻伸出颤抖的手从那不断地往外冒着血和虫子的伤口上扣挖着。
不一会,他的伤口就血肉模糊了,他忍耐着剧痛,好一会方才从自己的伤口里挖出来一只白色的珠子一样的东西。
宣文帝眼中一喜,立刻伸手将那东西挖出来,虔诚而努力地递给那渐渐飘荡入虚无黑暗的嫣红裙摆。
“翎姐姐……翎姐姐……不要走,这个……我把这个给阿洛,这是我骨血所炼的骨珠,他吃了就会好的……。”
她虚无冰冷的声音从半空中鬼火幽幽处传来:“是么,若是阿洛死了,我和你都要永坠阿鼻,永远无宁日……。”
“是……是的,你相信我,翎姐姐!”宣文帝竭力地举起手上的东西希望能得到她的肯定,一如当年他习武学文,试图得到那个心尖上少女赞许的微笑一般。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仿佛凭空冒了出了来,伸手一把抓过宣文帝手里的那颗骨珠。
“嗯,既然如此,真是谢谢陛下割肉赏赐了,呵呵——。”
幽冷如鬼魅的笑声尖利地在黑暗中响起。
宣文帝陡然睁大了眼,看着那从屋顶上缓缓倒吊而下艳美到诡谲的面容,他乌黑的发漂荡在空中,华美衣衫翩然翻飞,妖异又华美。
“你……是你!”
那妖异的美人在空中翻了个身,轻巧地落在地上,看着宣文帝一笑:“很惊讶么,本来就是我。”
“那……。”宣文帝陡然抬头看着那方才漂浮着升入房上幽暗漆黑里的‘蓝翎’,却正见到她缓缓地落下,露出一张他心心念念的面容。
却见‘蓝翎’一笑,眼眸里满是冰冷与嘲谑:“陛下万福,侄女儿给您问安了。”
宣文帝瞳孔一缩:“你……是你,贞敏!”
西凉茉走到百里青身边,看了看那一颗骨珠,随后朝他轻笑:“是的,正是我。”
“你……为什么,朕如此疼爱你!”宣文帝眼底里闪过怒意,甚至是杀意,仿佛看到了多年前蓝翎走向西凉无言。
西凉茉淡淡地道:“疼我?怎么疼,封为宸妃替母侍寝?陛下,你们父子真是都让我觉得恶心,您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种龌龊又恶心仿佛恶鬼似的模样?”
或许很早以前,宣文帝就变成了一个恶鬼,他心中名为恶之欲的恶鬼吞噬了无数人的性命。
宣文帝眼里闪过一丝痛色,但听到她的话,却还觉得不对,狐疑地道:“你方才说什么,承乾他……。”
西凉茉冷冷地弯了下唇角,没有说话。
百里青看着宣文帝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青筋毕露,索性伸手将西凉茉揽在怀里,看着他嘲谑地轻笑:“老子和儿子的眼光都是一样的,只是不晓得陛下可知道您最看重的儿子觊觎这丫头多久了,若是真让这丫头当上你的宸妃,你还在病榻上,你的乖儿子怕就是要在旁边爬了他母妃的床?可惜……。”
“当年她的母亲没有选择你,丫头也不会选择你那蠢儿子。”百里青轻蔑地嗤了一声,看着怀里的西凉茉,指尖抚摸过她丰润的红唇,随后,他毫不客气地当着宣文帝的面低头狂肆地吻上西凉茉柔软的唇。
宣文帝被他刻薄的话语和眼前的一幕,震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眼前发晕,眼底全是恨色,一下子呕出了一大口血。
他眼前仿佛看见了当初的蓝翎与西凉无言在血战得胜后拥吻在一起的那一刻。
宣文帝不甘地从牙缝里挤出怨恨的话来:“你……你这个天生的阉人,当初我就该一刀……一刀杀了你……。”
百里青看着面前已经不成人形的男人,唇角弯起一丝恶毒笑来:“陛下听说过秦庄襄王太后与嫪毐否?”
嫪毐?
宣文帝仿佛忽然那想起了什么,他额头上青筋瞬间暴了出来,伸手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不……不可能!”
他陡然觉得全身血脉都在一刻仿佛瞬间逆行,肺腑里的虫子们不停地蠕动着,撕咬着,他甚至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痛还是那肺腑之中被虫噬咬更痛!
看着眼前的仇人将死,而且死状如此凄惨痛苦,百里青黑沉的眼底满是阴戾与残忍:“喜欢吗,这种你永远都得不到的滋味,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在别的男人怀里婉转轻吟,呵呵——。”
宣文帝蜷缩着身子,两眼暴突,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再见他腹中仿佛有东西不断游走,要破腹而出,也可见他痛苦之情状。
西凉茉伸手握住百里青的手,轻声道:“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走吧,何必再与这即将下地狱的罪人废话。”
她不想看他再在这黑暗里一路沉沦,有些事,有些人,散了、过了,便结束了。
百里青身子僵硬了片刻,没有再说话。
西凉茉耐心地等待着,只是握住他手的指尖微微用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宣文帝躺在地上只不断地痉挛着,死亡的阴影已经在他身上不断地扩散。
百里青终于转身过身向门外走去,西凉茉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宣文帝,随后立刻跟上了百里青。
门外阳光有点刺眼,三清殿的门口早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空旷的院子里屹立着四座精致的石狮。
百里青面无表情地站在三清殿的门前,不知为何,西凉茉看着他修长背影的时候,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阳光落下来的一瞬间都消散殆尽。
仿佛……
那仿佛是一个安静无暇的美丽少年转身间在宫殿阳光下悄然融化,不复存在,还有许多看不见脸的影子都一同消散,或许一同不复存在的还有那些她来不及参与过去的美好与残酷的时光,那些属于他们那时代的爱恨情仇。
让她想起离别宫宴上有眉目隽美妖异的美人一身白衣红带,边舞边歌那首引魂的曲——
梦前世前生,
空忘七罪言真,
沉阿鼻地狱深,
荡渺渺浮华红尘,
掩斑驳清漆朱门,
惑灭尽九九青灯,
哀前事今程,
望三千浮华红尘,
曳手中青灯,
盼何时重归吾门……
……
一曲镇魂歌,背负了多少爱恨情仇,引了多少幽魂渺渺?
西凉茉心中轻叹一声,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咱们回府罢……。”
话音刚落,忽然见白蕊从三清殿门外匆匆而入,对着百里青福勒福后,轻声道:“千岁爷,太平大长公主求见。”
西凉茉一愣,随后对着仍旧面无表情的百里青轻声道:“你先回去罢,阿洛在等着你,他需要你。”
听到西凉茉的话,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几不可见地微微点头,转身向三清殿的另外一个门走去。
西凉茉眼底闪过一丝怅然,转身吩咐白蕊:“去跟着千岁爷,我这里有白玉她们就够了。”
白蕊立刻点点头,跟了上去。
看着白蕊和百里青都消失在门外候,西凉茉方才转身淡淡地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连公公道:“里面收拾好了么?”
连公公微微一笑:“郡主,不,夫人放心就是,老奴已经在方才让人进去收拾了。”
西凉茉看了连公公一眼,微笑:“连公公做事素来让人放心。”
连公公笑眯眯地道:“夫人过奖。”
西凉茉看了眼漆黑幽深三清殿内,眸光微闪。
宣文帝倒是还有点子身为皇帝最后的骄傲,阿九的手段,根本不是寻常人能耐得住的,他不但耐住了,而且那般凄惨情状竟然也没有向阿九屈服。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阿九要等着她回来才动手的原因,要击破一个心志坚定之人的心,就必定需要向他最脆弱不能提防的一面一击而中。
只是不想那种阿九和她布置了这般秘密的事,前脚才动手,后脚太平大长公主殿下就闻讯赶来了。
也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
西凉茉站在殿前,看着那一抹窈窕的白影领着人匆匆向她奔来,她唇间弯起一抹浅笑:“公主殿下,前几日才在府邸里与公主殿下匆匆一别,不想今日咱们又见面了,可是来给茉儿做接风礼的?”
太平大长公主抬首看着她,目光掠过她一身红衣,最后停在她西凉茉眉眼间的那朵血色般艳丽的蔷薇纹路之上,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你是在来见皇兄的,这身装扮倒是让本宫想起了一个人。”
“我娘,是么?”西凉茉看着太平大长公主微微弯起了唇角。
太平大长公主看着她不由挑眉,眼底闪过冷色:“本宫怎么都不觉得你会是想要效仿你那娘亲的人。”
西凉茉看着太平大长公主,轻嗤:“公主殿下,您又了解我多少,若是我说,说不定也许我很快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庶母,不,也许是嫡母呢。”
太平大长公主瞬间脸上血色尽退,看着西凉茉大惊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而与此同时,殿内忽然传来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
西凉茉转脸向身后的殿内看去,微微颦眉,但是太平大长公主看着她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不安,立刻道:“难道说皇兄真的动了这种心思,你不是他的女儿么!”
西凉茉如她所愿地转回了脸,眸光幽幽地看着她道:“我是谁的女儿这都不重要,重要的一向是皇帝陛下自己的想法。”
太平大长公主脸色瞬间闪过异色,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哥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
“你呢,你也想取代皇后,成为新的皇后,不,太后,那是要守寡的,你还这么年轻!”太平大长公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
西凉茉轻笑:“公主殿下也知道陛下命不久矣了么?”
太平大长公主眼中一沉,闪过冷冽如冰峰的光芒来:“虽然本宫不喜欢这个哥哥,但是你也知道,本宫还是这天朝的公主,所以,本宫也不会允许有人图谋不轨。”
这位公主殿下果然还是这么直言不讳,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出格的言语会招来非议。
西凉茉看着太平大长公主一脸的冷冽,不由轻笑:“我当然知道太平公主殿下自然是这天朝的公主,只是公主殿下要守护的是这个天朝,还是太子殿下呢,既然天朝本就是司家的天下,那么只要血统纯正的皇子,谁都能坐这江山,不是么?”
太平大长公主立刻不赞同地颦眉:“这怎么能混为一弹,嫡庶有别,血统有高贵卑贱之分,自然不一样的!”
西凉茉挑眉:“是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如今的太后在先帝时代也不过是个二品的昭仪,论家事可比不得当年的太子、三皇子、甚至……。”
她顿了顿:“甚至当年西狄皇后最疼爱的金玉大公主与先帝所生下的那对双胞胎,他们身上流淌的是两国最纯正的嫡出血液,不是么?”
太平大长公主顿时哑然,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恼来。
西凉茉看着她,淡淡地道:“公主殿下不必生气,茉儿只是就事论事,如今金婕妤的十六皇子也是乖巧可爱,您偏爱太子殿下是情理之中,只是若太子殿下掌了大权,如何能容得下九千岁,莫非公主以为九千岁会乖乖束手就擒,让太子砍下他的头颅么,您觉得对上九千岁,太子又有几分胜算?”
太平大长公主颦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西凉茉微微勾起唇角,看着太平大长公主:“茉儿只是想说,到时候必定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内战连绵,祸及百姓,天朝大乱,民不聊生,那么西狄多年来进犯中原的野心就会毫无阻碍的实现,您身为西狄一本正经的太后不会不知道西狄皇族内的情况吧?”
太平大长公主没有说话,只是向来冰冷的眼睛闪了闪。
“倒不若让一个小娃娃来坐上这个位子,或许才是最好的权宜之计,不是么?”西凉茉淡淡地道,目光却幽幽地看着太平大长公主。
太平大长公主眯起眼:“贞敏,你是在劝我放弃支持太子殿下么?”
西凉茉轻笑,忽然道:“我只是在为彼此打算而已,公主殿下出身高贵,难道不知道男子拥有的权力有多大,就代表他有多难掌控,若是他没了权力的翅膀,永远只能栖息在公主的身边,不也是一桩妙事么,就像是天鹅折了最长的翎羽,虽然不能飞,但是却乖巧许多。”
她轻渺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
太平大长公主一愣,随后沉默着垂下眸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之后,她忽然道:“别的先不说,今儿本宫是来面见皇兄的,这么长的时间不曾见到皇兄,本宫想要面见皇兄,有要事与皇兄说。”
西凉茉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角:“公主殿下,您该知道陛下辟谷炼丹之时,是不会见任何人的,我也只是在张真人的引领下走到炼丹炉附近面见了陛下一回。”
太平大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恼色:“贞敏,你这是一定要连本宫都挡住了么?”
西凉茉看着她,微微一笑:“公主殿下,不必如此与茉儿生气,不过您迟早一定会见着陛下的。”
又或者……
西凉茉描绘精致的眼角为微微一抬,瞥向那幽深黑暗的三清殿内,诡谲地一笑,您带来面见皇帝陛下的人不是已经去面见陛下了么?
……
漆黑的宫殿里,一名穿着三等太监服饰的高挑健硕的男子慢慢地走近那安静地放在黑暗殿堂里的明黄色幔帐,空气里漂浮着那种似血腥非血腥,又夹杂着人体腐败味道让他觉得不太舒服,甚至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司承乾站在那明黄的床帐之前,心中复杂而激动。
激动是因为已经数月不曾见到自己的父皇,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会给自己未来的登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复杂的是,他方才听见了外头西凉茉与太平大长公主的话语,才惊觉,原来逼迫得令母亲几乎被父皇一意孤行废掉的女子竟然是他所看上的女子。
他根本无法想象西凉茉成为他的母后的模样!
关于她的身世的传说,他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只是没有想到父皇的执念竟然如此的深!
司承乾心中犹豫了片刻,还是凑近了那明黄的床边低声轻唤:“父皇,孩儿是承乾,孩儿来看您了,您的身子可都好些了?”
但是,那帐子里却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司承乾如是这般唤了几次,眼底终于闪过疑心来,而且外头太平大长公主也不可能牵扯住西凉茉太久,他目光凝视在那床帐上,心一横,伸手就去扯开那明黄的帐子。
却在看到床帐内的一幕时,司承乾梭然睁大了眼,几乎是瞬间倒退了一步,差点跌倒。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冷冽的眸子,方才……方才……他看到了什么……
那躺在父皇床上的‘怪物’是什么东西!
但是谁有那个胆子敢躺在皇帝陛下的床上?!
可是……
司承乾不是没有杀人,也不是没有见过残酷的场面,他曾经到过战场之上,也见过尸横遍野,却怎么也不敢想象自己会看见那个——东西。
冷汗瞬间从他额头上淌落。
但是,下一刻床帐里忽然发出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声音:“呵……呵……呵……。”
像是一种恐怖的鸟,或者兽发出的声音,虽然很低很低,但在这幽深寂寥的宫殿里却让人头皮发麻。
司承乾眼中寒光一闪,他一咬唇上前几步,伸出了有些僵硬的手,还是一把拨开了床帐。
他需要知道,那个敢躺在他父皇床上的到底是什么。
父皇……
若那真的是他的父皇。
床帐再次被掀开,司承乾借助着龙床之内的挂着的夜明珠灯,血腥与腐败的肉味道冲鼻而来,终于看清楚了床上的那个东西。
他忍不住捂住了嘴,压抑住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