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菜子苦笑一声,再苦不能苦夫君。
对娘亲的念想,她只要牵挂在心中便好了,要是因此耽误了夫君的科考,她到死也不能原谅自己。
蔡家非得让夫君入赘,而入赘的赘婿,在大炎,是没资格科考的。
菜菜子不忍心葬送了夫君的前途,与娘家决裂,与夫君私奔,虽然清贫落魄,却一直恩爱幸福。
只是现实终究是现实,哪怕感情深厚,却也抵不过清贫二字!
“那就这样定了,等凑够了银子后,夫君明日启程,今夜一定要早点……休息。”
菜菜子面色微红。
夫君要出远门了,短时间内难再见一面,她当然是想今夜能与夫君再多温存些许呢。
只要些许……菜菜子并不贪恋。
望着贤妻离去的瘦削清影,江烨苦笑一声,捧起手中的书,他定不能辜负了菜菜子的心意。
一夜温存,菜菜子格外的粘人。
送别夫君之后,菜菜子强忍着泪水,回到屋内,继续缝缝补补,操持家里。
“夫君……一定要平安回来。”
不求金榜题名,只求他平安回来。
菜菜子心中祈祷着,又是一年赶考,只求平安便好。
三月后。
菜菜子面色微漾,月事已经没有来临,小腹已经微挺。
夫君,虽远行。
却留下了惊喜。
“蔡家派人说……只要让夫君低头认错,便答应让夫君回去入赘上门……”
“岂有此理。”
菜菜子叹息一声,快到放榜之日,她有些想念夫君了。
“夫君……”
……
一篇过秦论,江烨名动帝都。
世人皆称,他有种与众不同的才情,与才子格格不入,不拘泥于世俗!
“朕欲要纳你入宫,与朕行秦晋之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女帝宣见,欲要将江烨纳入后宫,牢牢掌控。
此等良才,已经被暗中明码标价。
权贵们想将这干净的良才纳入阵营中,此消彼长,与皇权相制衡。
女帝自然不愿意将江烨落在他人手中。
她年芳二十有六,统御天下堪堪六年,却面临着大统无人继承的困扰。
那些权贵们自然想与女帝联姻,可女帝却看不上那些三瓜两枣,朝堂上下,竟然无一干净听话俊逸多才的好男儿!
直到江烨的出现。
女帝早就摸清了江烨的底细,可谓是有备而来。
江烨不过是清贫庶民,连落魄的寒门子弟都算不上,底子干净,容易掌控。
女帝只需要一个听话的帝夫。
如果这帝夫俊逸多才,那就更棒了。
而江烨,几乎就是冲着女帝的癖好成长的,自从被女帝发现考察以来,已经成了女帝内定的帝夫了。
女帝一日无后,朝堂便一日难以安宁,那些贪婪的勋贵们便一日不愿放弃凡心!
“草民,不愿。”
江烨仰起头,面色诚恳,毫无惧意。
女帝嘴角的笑意凝固了。
她自从上位以来,行霸道已有六年,统御天下,朝堂内外,莫敢不从!
可如今……
眼前的少年,却是仰起头,毫无惧意,诚恳的拒绝。
女帝笑了。
她要的,正是拒绝。
“江郎啊江郎,你妻子已有身孕,若是拒绝朕的旨意……就不怕……”
“陛下是盖世明君,草民自然不怕!”
江烨蹙眉迎视,心中已有了怒意。
“呵……”
“来人,将江爱卿拿下,压入死牢,秋后问斩!”
贴在江烨面前,女帝绝色的容颜,杀机凝固。
她不喜欢不听话的犬。
“看来需要一些时间,与江郎磨合一下,什么是君为臣纲,妇为夫纲了。”
轻笑一声,女帝目送着江烨被女侍拿下。
她,龙心菱,愿意等待忠犬求饶之际。
……
“胡闹!”
“那个白眼狼都要被问斩了,你还想受到牵连不成?!”
“罪臣之子,还不赶紧将他扔了,你是想害得蔡家满门抄斩,才肯善罢甘休?!”
蔡父恨铁不成钢的劝说着心如死灰的女儿。
他可以不管,却不能一直不问。
如今女儿没了寄托,也该幡然醒悟,回到蔡家,商量再嫁之事也不迟。
至于那初生的孩子,是断不能留的!
草草托人送走,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孩儿既然与蔡家恩断义绝,就不会抛下夫君苟且偷生!”
“至于我的孩儿,你们谁都不能碰!”
“爹爹,多说无益,请回吧。”
菜菜子俏脸泛白,虚弱却态度坚决。
哪怕心中早就痛苦不堪,可她却异常的坚韧起来。
夫君被下狱不日问斩,可怜她等了许久,等来的不是功成名就,而是阴阳两隔。
“反了!”
蔡父记得吹胡子瞪眼,深深的望着女儿一眼,叹息一声,偷偷的离开了。
望着仍在襁褓的孩子,菜菜子面色虚弱,她已经……
没有什么好怕的。
一无所有之人,也该了无牵挂了。
秋后,问斩。
菜菜子带着孩子来到刑场。
她看到夫君头戴着肮脏的麻袋,那身影,菜菜子却陌生无比。
“那人……不是夫君……”
菜菜子面色泛白,心中惆怅。
此生,恐怕与夫君……再也不能见一面了。
“不过也好,夫君假死托生……也该离开我这个累赘,开启新的人生了。”
苦笑一声,随着令下刀落,人头滚滚。
菜菜子抱着孩子,默默转生。
那一天。
她没有留一滴泪。
笑得很开心。
……
十八年后。
“太子……顽劣不堪,一点也不像你。”
女帝面色冷然,她的孩儿顽劣不堪,恐难继承大任。
“不还是有长公主吗?”
江烨像是被驯服的犬,唯女帝马首是瞻。
“十八年了……朕知道你一直放不下。”
女帝面色冷然,她虽得到了这个人,却始终没有得到他的心。
在江烨的辅佐下,大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明天便是放榜之日了,去看看你的孩子吧。”
“朕……不会让他踏入仕途,你知道吧?”
“我知道了。”
江烨淡然点头,转身就走。
……
“江雨柔……倒是像个女孩儿的名字。”
望着眼前与自己面貌相似的少年,江烨却是无动于衷。
“回禀相国,草民娘亲希望草民如雨温柔,自天而降之际,安然而又平稳的落幕,不像是草民的生父……如火如荼,在炙热的烈火中,化作一滩灰烬。”
江雨柔毕恭毕敬的解释道,有些惊讶,眼前的相国竟然与他有几分相似,莫名的有些亲切感。
“你母亲可还好?”
“回禀相国,家母一切安好。自从父亲去世后,便听从外公之意改嫁生活,如今……已有十八年矣。”
似乎是回答了无数遍,江雨柔面不改色,熟练的回到。
“胡闹!”
“哪有丈夫一死就改嫁的?!”
“如此无才无德之人的后代,怎堪大用?”
“回家吧,大炎,不愿你这样的……蝼蚁。”
江烨面色冷然,挥了挥手,却是笃定了少年的生死。
江雨柔面色凝固了,他想要反驳什么,犹豫片刻,终于是行礼告辞。
望着血脉之人远去的身影,江烨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哪怕。
哪怕被女帝囚禁,拷打。
日夜折磨,无眠无休……
江烨也没有觉得有今日这样痛苦劳累。
他忽然捂住心口,面色猝然狰狞。
人到中年,有些事情或许忘记了。
他已经扫了十八年的墓了。
每次,都是远远注目,不声不响的悄然离开了。
妻子的金钗握在手中,江烨在痛苦中忽然笑了。
他赎回了妻子的牵挂。
却赎不回妻子的性命。
江烨忽然闭上了眼睛。
却看到了妻子的倩影。
“夫君……给你织的衣裳,你看看可好?”
那朦胧的倩影,替江烨披了一层白衣。
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白衣少年,风流倜傥,踌躇满志。
“你等了我十八年?”
“还愿意,在等,十八年。”
菜菜子笑了。
她还愿在等他十八年。
或许轮回转生,十八年后,执手同游,相守白头。
江烨想要吻上去。
那一吻……
却终究没有吻上去。
相国……
积劳成疾,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