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北凡看了云若好一会儿,俊脸上显出了些许轻痛,而后从腰中掏出了一锭银子,叫来了牢头,将其放在他手上,道:“好好关照里面的人,决不允许有任何懈怠。毂”
牢头一怔,不曾想竟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也对这女子如此在意,原本以为只是给被擒住的逆贼,难道是大有来头。
宁北凡不再理会这牢头,转头又看了眼云若,但是他没有叫她,仅是远远的看了看,便转身去追夏侯靖了。
然而在途中,宁北凡的心情却一直是沉痛的,因为他或许是现在朝里唯一知道慕云若为何离开的,也是唯一知道皇上在慕云若心里究竟是何等地位的。
他沉了声气,这才推开了最后的一道门。
牢外,仍是阴云不止,皓月的光辉早已不知被刺落在了何地铨。
宁北凡追上一路前行的夏侯靖,低唤了几声:“皇上,皇上!”
夏侯靖将步子微微放缓,却并没有停下,而是直到迈入了邢峰为他专门准备的府中上房,这才挂上佩剑,梳理下自己的腕子,同时轻声说道:“看够慕云若了?”
他的声音很冷,听不出任何意思,也使得宁北凡无从揣摩,而后他侧过身,拿过了一块搭在旁边事先准备好的两条全新的白布,一块握在手里,另一块转身扔给了宁北凡,而后夏侯靖便径自散下了长发,漠然的擦拭着被雨水浸湿的长发。
宁北凡叹口气,也用将白布落在发上,但是才稍稍擦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失了神,而后又渐渐将那白布拽回,紧握在手上。
“皇上,您此番擒回云若,打算如何处置,不会真的是要——”宁北凡心中担忧,眉宇凝重。
夏侯靖对于他的疑虑,冷笑了一声,侧过头道:“怎么,不能严刑拷打,逼问她吗?”
“不是不能,但是……”宁北凡眉心拧的更紧,俊脸上明显看出了不悦,“皇上会后悔的。”
“是吗。”夏侯靖挑了右眉,而后丢下手中的布,转身向着宁北凡这边走来,随即站在他的面前,冷漠的凝视着他道,“你在心疼慕云若吗?”
“是,微臣就是心疼她!”宁北凡毫不犹豫的开口,第一次如此正式的面对着夏侯靖,“皇朝的事情,不该让一个女子来背负,如果是九玄阵的话,微臣自会找秦玉书来破解!”
“九玄阵……?”夏侯靖冷笑,“九玄阵是挡不住朕的!只有那个女人……”
夏侯靖提到慕云若的时候,齿间不由加了力道,俊脸上的神情也愈发复杂,“这个阵,威力是九玄阵的十倍,慕云若定是改良过了,听闻,是叫九宫阵,是只有慕云若一个人可以破的阵,你,要如何去破!”
夏侯靖一声厉喝,仿佛是将心中的焦躁瞬间炸开。
宁北凡也是一惊,未曾想竟会是这样的结果,遂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仅是侧过眸有些哀伤的看向了他处。
看到他这幅沁入悲伤的样子,夏侯靖忽然间冷冷而笑,笑得戏谑,“宁北凡,如今最没有资格心疼慕云若的人,就是你,别在朕面前扮作痴情郎,你以为,朕为什么不会再心痛,嗯?”
他扬眉而道,却是一语击中了宁北凡心中那处,他眼神略显沉重,然后缓缓抬眸看向夏侯靖,忽然一怔。
因为此刻那威严的帝王眼中的神情,是那般痛彻,自嘲,甚至是如此的厌恶自己。
“皇上……”宁北凡也心痛,然后沉默半响,字字冰冷道,“微臣也是迫不得已才让皇上吃下那东西,若非如此,皇上便会有性命之忧,微臣只是以大局为重。”
“此时,朕已如你所愿,不会在因那个女人而心痛,甚至她伤成这般,朕都像是个没有心的人,一点都不痛。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当然,朕也好感谢宁丞相当机立断,救驾有功。”夏侯靖长长舒了口气,而后扬了几步欲出门,交臂时,他轻轻将左手搭放在宁北凡的左肩上,有些空洞的说道:“只是……北凡,朕,偶尔也会想,一个人若是没了心,与怪物,何异?”轻轻一笑,“许是,生不出死罢了。”
他的声音,透着一种莫名的孤寂,而后收回了那冰冷无温的指尖,推门走了出去。
站在原地的宁北凡始终在沉默,忽而也是自嘲的一笑,用右手遮住了自己的右半张脸,神情渐渐归为沉寂。
可是在那狭长的眸中,却不经意滑出了痛楚,“云若,是我将你一手推向了深渊,要如何,才能补偿予你……”
第一次,作为丞相,如此的无力。
然而,更重要的是,他在方才皇上的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情绪。
封住,不代表消失,所以过去的夏侯靖对慕云若究竟有多深爱,那份深爱就会变成一种沁入骨髓的执着与执念。
不会心动,却必须拥有的执念。
“云若,这样下去,你会被皇上,拖下地狱吗……”宁北凡沉默,却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
不,慕云若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预测的人,这个女人定然不会按照命运去行事,而且他也不相信,一个能做出拦截百万大军的九宫阵的女人,会就这样轻易被抓回。
想来,连皇上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慕云若,究竟为什么甘愿返回?
究竟……
然,没等宁北凡将这件事想明白,忽而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大喊:“皇上,皇上,不好了!!刚才您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她——”
慕云若?!
宁北凡眼瞳猛的一缩,也是一把扔下手中的白布,转身赶着出了门,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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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外,牌匾下,当宁北凡赶到时,夏侯靖正拧着眉心望着这慌张跑来的牢头。
“她怎么了?”夏侯靖压低声音开口,狭长冷眸中顿时扬过一丝焦虑,“说!”
宁北凡亦是来到夏侯靖身边,等着那牢头。
牢头用力喘息倒了口气,然后“扑通”一声跪了地,大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那女人突然就——”
“突然怎么了?”宁北凡焦急催促。
牢头冷汗越出越多,惊恐的用嘴唇欲说了半天,就像是马上要道出的几个字,几乎能要了他性命一样。
最后,他终于一咬牙,将额头狠狠砸在地上,大喊:“疯……疯了,那女人疯了!”
疯了?
简简单单二字,令夏侯靖深瞳猛的一缩,就是连宁北凡都难以置信。
夏侯靖二话不说忽然抬步就向着牢房走去,甩开的黑色披风在夜中散发着一股躁动的狠意。
宁北凡亦要前去,走了半步突然俯视地上跪着的人,冷冷而道:“若有她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命,不够赔的!”
宁北凡也转身疾步走去,独留下那牢头,懊恼的一下又一下捶着自己的头,然后急急忙忙也爬起了身,跟着两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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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夏侯靖今日第二次进入到重牢,狠狠踹开了阻挡在他眼前的大门,没有丝毫的犹豫,步子也没有半点放慢,反而是愈走愈急。
直到来到门口,将大门倏然打开,他这才停了步子,视线即刻在牢房中搜寻着那抹纤细的身影。
“慕云若!!”夏侯靖力喝,却见这三个字落下的时候,角落里好像有一抹身影动了动,适应了暗光,夏侯靖定睛看去,俊眸亦是在这一瞬间,猛的收缩了一下。
漆黑的牢中,偶尔印着月光,长发垂下的云若,眼中的冰利的光晕不知何时已然消散而去,她看来很是警戒,身体不住的打着颤,安静的小脸上,写满了诧异与惊惧,然她却一个字都没有叫喊,仅是缩在那里,如立起了防备的刺猬,随时准备扎透每一个靠近的人,尤其是在听到方才夏侯靖的那声力喝后,那本就苍白的小脸上,似乎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你们……是谁?”她压低了声音,但语气虽然和所有人所知的慕云若一样冷静压抑,可是却感觉里面还渗透了些无助与稚嫩,就如同一个孩子一样。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慕云若。”夏侯靖开口,俊眸霎时染上一层愠怒,“你在戏弄朕吗?为了避开言行拷问?”
他嗤之以鼻,可怎也掩盖不住那渐渐溢出的躁动,于是他敛了神情,即刻上前想要抓过云若,然而当他碰到她纤细的手臂的一刻,云若却第一时间缩成一团,用双手即刻遮住自己的头,咬着牙死死盯着他,而那浑身已经可见的颤抖,却根本就不是伪装出来的。
指尖,忽然停下了,夏侯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慕云若,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慕云若。
这个柔弱无助,可双眸却如慕云若一样倔强不屈的女人,究竟……是谁?
俊脸上晃出了许许多多的神情,疑惑,焦虑,不解,愤怒,他似乎在这一瞬只能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且见他蓦然转身看向身后之人,狭长的俊眸中在那一瞬间迸出了几乎充斥了杀意的愤怒,“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宁北凡也察觉出了不对,即刻问向旁边哆哆嗦嗦的牢头,“从实而道,否则必是让你们人头落地!”
牢头一听,带着所有的守牢人都跪在了地上,就连在外面巡查的邢峰听到报信儿,也跑过来径自跪下。
而后听到这牢头几乎是带着的大喊:“小的真的不知道啊!皇上、宁丞相,您们走后,小的就把牢门关上了,就连话都没和这女人说,况且才那么短的时间,小的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啊!!”
牢头委屈的不行,憋得满脸通红,鼻涕眼泪也几乎混成了一团,接道:“皇上饶命啊,小的真的是冤枉的,而且宁丞相也关照过,就是给小的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而行啊!刚才小的真的是什么都没干,就听这女人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小的也惊吓的紧,哪敢招惹这位主儿啊!”
“嘀嘀咕咕?”宁北凡似乎听到了很关键的字眼,顿时陷入了眸中深思,“你可听清她说了什么?”
牢头一怔,当真是打破脑袋拼命的回想,突然身子一立,道:“这个女人好像是在反反复复的说着同一句话,小的一开始确实没在意,只是后来听到这女人没声音了进来一看,这才发觉出不对。”
“同一句话……?”宁北凡拧紧眉心,突然一怔,“难道是——!”
夏侯靖即刻看向宁北凡,似乎也在等着他的答案。
宁北凡心下一顿,上前两步来到了云若面前,看着满身戒备的她,他先扯开了唇微微一笑,像是一个慈爱的哥哥那般,然后用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长发,刚一开始云若惊得险些反抗,可是慢慢的,却稍稍有些放松,不过即使如此,她仍是满身戒备,仿佛是只要宁北凡稍微有些不好的举动,就会逃跑。
“云若,你叫慕云若对吗?”宁北凡问,语气很是耐心。
云若动了动眸子,有些迟疑的点了头,清丽的眼睛看了看四周,而后再度将视线落回到了宁北凡的身上。
“你,今年芳龄如何?是哪里的人,父母在何处?怎么会到这里来?”宁北凡又问。
然如此摸不着边际的问题,却让夏侯靖的脸色更沉,视线也更加的冰冷,其他人更是如此,简直就是一头雾水。
可是谁也没想到,慕云若却轻轻揽过了宁北凡的脖子,将嘴唇贴近他的耳畔,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如此亲昵的行为,令夏侯靖的眼神更沉,蓦地打断:“宁北凡,她究竟在说什么?”
话虽是如此,但是实现却再度落在了云若勾住宁北凡的那双细长的小手上。
心口虽是不疼,可是也绝不愉快。
但是在听到云若所言的几句话后,宁北凡方才的笑容却顿时僵在了脸上,更是无暇去管身后那一道几乎将他刺穿的冰冷视线。
他微微起了薄唇,难以置信,而且愈发的感觉到震惊,甚至有着掩饰不住的痛苦。
这一切的表情,变化的都是如此之快,直到云若将最后一个字说完,宁北凡才稍稍敛了神情,仿佛是怕惊住这面前的人儿。
随后他扶住她的双肩,然后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发,道:“哥哥知道了。你安心歇息吧。”
云若凝声点头,却是下意识躲过了宁北凡的碰触,仿佛就算是她肯对宁北凡说上什么,但也绝对不是在亲近他。
十足的戒备,已经完全不需要掩饰。
不多时,宁北凡起了身,俊脸上写满了沉重。
“究竟怎么回事?”夏侯靖低语,黑眸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他。
宁北凡咬咬牙,回头又看了眼云若,然后道:“皇上,先请这里的人都出去比较好。”
夏侯靖眉心更紧,但还是听了宁北凡的话,用手一扬,便让所有人都走了出去,离开前,那些人也同时关上了牢门,又将这个牢房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云若似乎又一次的陷入安静,抱膝而坐,身上仍然有些颤抖,黑暗中的她能看到的东西几乎不多,清澈的视线落在离他不远处夏侯靖的身影上,却还是看不清他,仅知道那里有一个浑身泛着冷意的男人,使得她不由的又往回缩了缩。
如此反常的举动,令夏侯靖的齿间力道更大,遂一把扯过宁北凡道:“现在没人了,说!”
宁北凡轻叹口气,半响,抬眸看向夏侯靖道:“皇上,微臣认为,您从慕云若的口中,已经套不出东西了,哪怕是严刑拷打。”
夏侯靖有些恍惚,着实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却有种隐隐的预感,一种沉重而让他极其不喜的预感。
“什么意思?”
宁北凡又深吸口气,详细说道:“皇上还记得前几年,微臣去了趟西洋吗?在那里的大夫,好像正在研究一种医术,叫……可以通过言语的暗示,控制封住别人心思。”
“就算如此,与慕云若有何干系?”夏侯靖狠语。
“若是微臣没猜错的话……”宁北凡顿了顿,然后用着最为沉痛的语气,道,“慕云若,似乎也会。最简单来说,若是找不到解开慕云若自己为自己定的一句话或一个人的这把‘钥匙’,皇上面前的这个慕云若,永远都只有七岁,且没有七岁以后的任何记忆,包括学识,更加包括了她建立九宫阵的记忆。也就是说,现在的慕云若,为了保护她想保护的人,亲手,废掉了自己。只是微臣也有些不明,慕云若究竟为什么会这样的奇术,或许……或许,这与慕云若的来历有关,或者所来之处有关……”
后面的言语,夏侯靖听得似乎并不是太清楚了,仅是蓦地向后退了半步扶住了牢房的墙边,冷峻的脸上渐渐笼罩了一层难以置信的痛楚。
“皇上!”宁北凡见状,紧忙上前扶住夏侯靖,却瞬间被他狠狠甩开。
而后夏侯靖转过身,紧抓了宁北凡的衣襟,一把将他拉了过来,低吼道:“宁北凡,朕岂会信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七岁……”夏侯靖猛的伸出手,用力指向旁边的云若,“这个女人,怎么可能仅有七岁,而且——”夏侯靖的呼吸愈发急促,那阵焦躁而空洞的感觉,仿佛在他心口磨出一道利痕,于是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定的说,“而且,你又要朕怎能接受这个女人,竟在朕的眼皮之下,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
“皇上,慕云若是不是一个能做出这种事的女人,皇上不是比谁都清楚吗?”宁北凡也有些着急了,然后凝声而道,“虽然这只是暂时,但是……皇上却不能再动慕云若却是千真万确,不能杀也不能放。或许,皇上,还是输给慕云若了。”
深瞳蓦地一缩,夏侯靖似乎安静了许多,抓着宁北凡的力道也在那一瞬微微放开了些许。
他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想,唇角却是有意无意动了动,勉强扯出一丝冷笑,而后侧过头,看向了仍在榻上警戒着周遭的慕云若,仿佛在脑海中,回想起了不久前慕云若的一句话。
慕云若敢随着皇上回来,便也有的是方法凭自己的意志而行,皇上想控制云若,皇上……做得到吗?
俊眸上霎时染过一丝利刃,夏侯靖忽然失笑,笑得几近癫狂,而后他亦渐渐冷了下来,冷到浑身充斥着寒意。
“果然是……又摆了朕一道。”夏侯靖一字一定而说,沉默良久,他垂下眸,安静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也就是说,现在的慕云若,已经对朕没用了。”
他的声音有些凉薄,凉到了宁北凡的心里,他想替云若反驳,但是作为一个丞相,他却又无法反驳,仅是缓缓点了点头,道:“没用了。”
夏侯靖安静的点了几下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而后他再度看向坐在那方,也在努力想要看清他的慕云若,眼中好似流动着更为复杂的情绪。
终归,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是会为了保护夏侯伊,宁可毁掉自己。
终归,没想到她竟再一次的将一把利剑刺入他的心口,哪怕已经不会再痛,可是血,仍是会流下来的,从心里,从每一个地方。
墨染的黑眸里,渐渐归为了最深的沉寂,但他却没再看云若,仅是侧过身,“即使如此,在她清醒之前,朕不想再见到她。”
夏侯靖低语,蓦然回身欲走,但是在那修长的背影中,却渗透着一种落寞与孤寂。
是啊,本不该是这样的,本不该是……这样的……
于是他迈开步子,欲离开这黑暗之地,可临出门的那刻,还是忍不住停下,而后淡漠的问道:“宁北凡,她,是否也将朕,忘得一干二净?”
宁北凡一怔,但很快也沉下了眸子,回道:“若是真的如微臣所说,那么慕云若现在只记得七岁之前的记忆……皇上,不该在那段回忆里的。”
夏侯靖慢慢抿住了唇,缓点了一下头,然后转回头,可是这一瞬,虽然夏侯靖一个字没说,但是宁北凡还是自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种淡淡的伤痛。
果然,仅是封住这份情感,却无法抹去记忆中的深爱。
“交给你了。”夏侯靖长舒一声,遂迈开步子离开牢房,向着外面走去。
然而却不知,就在他离开的那一瞬,云若好似在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头,再是恍然抬头,似是紧接着又意识到什么那样,拖着坠地的常擦很难过的铁链不顾伤口的痛楚突然就开始往外跑,直到踉跄的站在了牢房之外,云若才轻启唇,然后在干涩的唇中,轻声的喃出一个字:“敬……?”
夏侯靖猛的收住了脚,也收住了即将推开大门的手,而后蓦然回头看向云若。
牢房中的宁北凡也是跟着出来,当真对这一声轻唤有些意外。
“你……记得朕?”夏侯靖眸子微微轻动,可是若是记得,慕云若又岂会是这番无邪的神情。
记得他的慕云若,永远都是那副绝对不会臣服的倔强。
“敬!……敬?”云若似乎有些费解,口中轻喃着这个名字,就好像看到眼前的这个人,是敬,又不是敬。
因为在她此时记忆中的敬,不该已然是如此挺拔俊美的男子。
云若似乎想要确认,遂拖着长又沉重的链子一步步的再度向夏侯靖走去,清澈无比的眸中,尽是倒映着夏侯靖那冷峻的脸庞。
然而夏侯靖的眸子,却越来越深。
不,不对!
慕云若几乎从来都不会管他叫靖,要么是皇上,要么就是夏侯靖!
若是这样,若是宁北凡也没有说谎欺君的话,那么或许就只剩下一个结果!
在慕云若过去所在的世界里,也有一个靖,也或许……在慕云若的世界中,仅仅只有一个男人。而他夏侯靖,也可能根本就是这个男人的代替品!
突然间想到在许久前,慕云若突然喊自己那声靖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意外与惊喜,然而反观慕云若却是一脸的不解。
原来,如此。
仅仅一个晚上,他夏侯靖成为了两次彻头彻尾的傻瓜,整整两次,被这个女人又玩弄于鼓掌之中。
什么情蛊、忘情丹,忘掉的不过是对她的恋慕,还有伤害她时的痛。
除此之外,那种焦躁,那种被忘记被替代的不甘,为何百倍千倍的在他心中滋长。
眼神,不经意的缩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又裂开了一条缝隙,在心中碎裂。
然仅是七岁心智的云若却并不知晓,依旧是淡淡的凝望着眼前的他,然后安静的上前,微微扯出一抹笑,而后又安静的牵住他的衣角。
“敬。”她轻唤,渴望着记忆中那与她相依为命之人得以回应她的言语。
然而正是因为这个字,像是一把尖刀一样最后割断了夏侯靖心中的绳索,且见他蓦地抓住云若牵住他衣角的手,冷冷将她甩开,用力之大,仿佛是将先前一切的情绪尽数泻出。
一阵轰响之下,云若狠狠甩在了墙壁上,本就满是伤痕的身子,又一次的从重重包裹的白布中渗出了血红,她猛的僵住,清澈的眸子看着夏侯靖,一字没说,只是有些茫然的,不解的看着这满脸怒意之人。
“朕,不是你口中的人。朕,是你的敌人,是要杀了你的人。”夏侯靖冷冷言道,浑身散着一股带着杀意的慑然,陌生而又让人胆寒。
周围,似乎陷入了一场特别的寂静之中,赶出来的宁北凡见状,总是觉得有些不好,尤其是在他看到夏侯靖那渐渐变得凛冽的神情,还有再次伤口裂开的云若。
宁北凡拧了下眉,几步上前将云若护住,然后抬眸对夏侯靖道:“皇上,现在她的心智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夏侯靖轻轻动了下唇角,蓦地收回了手负过,而后道:“那你便看好这个孩子。别忘了,她终究是慕云若,也终究会醒过来,也终究,会是朕的敌人。”
不知究竟是在对宁北凡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夏侯靖似乎更加强调了“醒过来”和“敌人”两个词,随后他收了视线,真正的甩袍离开了牢房,仅剩下宁北凡伴着云若。
云若依旧是安安静静望着夏侯靖离开的方向,毫无杂念的眸中仍是透着一头雾水。
宁北凡则是上前,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有些怔然和失落的云若的发,然后说道:“小云,别怕,那个人不过是口是心非,其实最关心你的就是他。”
云若有些讶异,但随即却听了宁北凡的话,安静的点了点头。
宁北凡虽然神情有些复杂,但最终还是淡淡笑了笑,而后将云若轻轻拥了下眼前这浑身发颤的女子,指尖顺过她的发,唇瓣微启,在云若稍稍安心了之后,他才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云若……选择这种方式,定然会有绝对的理由。那个会让你清醒的人,又是谁……”他淡淡说着,低下头,不禁轻靠在云若身边,“你,回来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此时的云若却好似听不懂宁北凡的话,仅是靠在她这唯一稍稍信任的身边,轻轻打了个喷嚏,然后闭了眼,仅是那有些干涩的唇中,不由的还是念着那个让她执着的名字,“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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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时间,离开了牢房的夏侯靖始终保持着沉默,命退了那些在门口不停喊着“皇上饶命”的牢卒,他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仅才刚一进入,他便第一刻靠在了门上,俊眸紧闭,似乎完全陷入了另一种思绪。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也有太多的不可理喻,慕云若造出九宫阵,慕云若将自己心智封锁,慕云若早先就有一个也被她唤作“靖”的一个,很是亲昵的人。
一切焦躁的源头,毫无疑问都是来自于慕云若,来自于这个本是被他下了决心,再不会被她扰乱心扉的女人!
但是,这个女人天生就有一种能力,一种能让但凡只要是人,就会被她扰乱的能力。
狭长的眸子渐渐睁开一条缝,夏侯靖将右手滑入发间,将那几乎快要干了的墨发顺到脑后,眸中隐隐流动着一抹难解的心思。
生气,火大,比任何时候,哪怕比慕云若离开的那时候还要让他烦躁。
夏侯靖锁住眉心,走上前,突然狠狠将面前的桌子踹翻在地,一阵巨大的响声顿时在房中响起,但即使如此,夏侯靖的眸子似乎已然充斥着一分愠怒,如何也挥散不去。
然而这样的声音,却惹来了门外侍卫的紧张,大喊:“皇上,皇上没事吧!!”
糟乱的声音再是响起,搅得本就烦躁的夏侯靖更加怒从中来,而后他索性转了身来到门口“砰”的一声将大门打开,而后冷冷说道:“不用守着朕,去邢峰那便好。”
侍卫一怔,面面相觑,虽觉得尚有不妥,但是圣意难违,是故也只能纷纷点头。
这时其中一人问道:“皇上,邢将军为您准备了沐浴用的水,是否现在就带进来,然后找人侍候您沐云更衣?”
闻言,夏侯靖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方才淋了雨就一直没处理,眸子瞥了眼两个小厮拎过来的,最为华贵的皇石浴桶,虽然心中不喜邢峰这般在这方面用心,但还是指尖稍稍往回一扬,“送进来就行了,朕不用服侍。”
言罢,他便转了身,径自卸衣衫去了,而那两个小厮也不敢多呆,放了浴桶,匆匆离开。
不多时,夏侯靖便跨入其中,墨色的长发荡在水面上,如藻如墨,染着一层淡淡的宁谧。
大概洗了洗之后,夏侯靖便双手搭放在旁边,靠在浴桶边上忆着今日的种种,眉心又是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慕云若不能动,也不能放,而且还得亲自保护起来不能被别人觊觎。
这一场风风雨雨,似乎又将他与她打回了最开始的局面,唯一不同的是,她与他的心境,都不再一样。
从今以后,他便要将这个女人忘干净,像今日这般焦躁,不可再有。
罢了,确实如慕云若所言,他与慕云若并无深仇大恨,既然情感得意斩断,也就没必要在执着于她,只要她还活着,那便足以。
不见,也好。
不可再被她所影响分毫。
“七岁……”夏侯靖冷不丁的嘲讽笑了下,而后沉重的舒口气,最后的最后,似乎是悼念般,用过去怀念的语气,轻轻换了一声,“云……若。”
然而就在这个名字落下的那一瞬,房中突然传来了锁链的声音,而且就在他的面前。
夏侯靖猛的一怔,即刻抬开眼眸,且下意识从浴桶中站起,顺势抽过了仅放在身旁的长剑“唰”的一声横过前方。
叮叮,锁链重重一声坠在地上。
夏侯靖深瞳猛的一缩,许是有些怔然。
而在他的面前的纤细之人,确实同样惊讶的看着他,视线微微下移,似是看到了记忆中从未见过的……总之,她是涨红了一张小脸,仅能勉强倒吸口气,回答:“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