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枝叶横飞,厮杀连绵不绝,刀剑碰撞声、皮开肉绽声、血液飞溅声、嘶吼惨叫声……杂乱不堪,一片狼藉,连雨后微潮的泥土中,此刻都泛着一股血腥气息。
杭宗玄手下的人果真是高手,即便蜀山派的人和杭家兄弟一同联手,都有不少弟子受了重伤。
好在人多势众,杭宗玄的人终究是被一一制服。
柳毅的最后一剑从对方胸膛倏然收回,血液染红了他的衣襟,他将剑插入剑鞘,身姿一如既往地飒爽毅然。
随着这一剑的收回,所有人恢复了寂静。
蜀山派几个毫发无损之人速速向他们跑来,沈依同问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杭初扫视一眼周围,“我们需要尽快送他们就医,我也要……”他眼神黯淡了下来,“处理一下我爹的尸体。”
此事,杭墨突然神色紧张,他低着头,自言自语着:“爹……”
他额头冒出了冷汗,神情显而易见的不安。
尹轩宏担忧地问道:“杭二公子,你怎么了?别吓我们啊。”
“没事。”他迅速向杭初道,“大哥,你和他们留在这处理一下。”随之,他一把拉过柳毅,“带我去个地方。”
所有人一脸茫然地看着两道颀长的身影飞速离去,心中隐约也产生了几分慌张福
两人跑到了马车停留地,终于停了下来,此时,被留在此处看守的玉风和从马车里出来的顾淳杉恰巧看见。
他们正上前准备询问,而杭墨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
他焦急地问着柳毅:“耿掌门带思言去了哪?”
顾淳杉嘴角的笑容瞬间散去了,她反常地默了声,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
“不清楚,师父应该是只带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柳毅看着他的神情,心中也逐渐担忧了起来,“发生了什么?”
“我方才突然觉得,我爹当时的反应不对。”杭墨好看的眉宇紧紧蹙着,“思言逃走了,他理应不会善罢甘休的,可他的反应……好像丝毫不在乎……”
“你的意思……”
“一定要尽快找到她!”
柳毅点点头,二话不便向凌空低吼:“黑玄!”
一只黑鸽突然出现,它扑着双翅,在他们的头顶上方盘旋。
“带我们找到师妹。”
黑玄“咕”的一声,便飞在了前方,杭墨和柳毅紧跟其后,顾淳杉与玉风对视一眼,一同跟了上去。
另一处。
“思言!”耿睿璟扶着她的肩,惊出了一身薄汗,“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
“我……我手疼……”耿思言咬着牙,“我想坐下。”
“好,慢慢坐下。”
耿睿璟扶着她在一块假山石旁坐了下来,他轻轻摊开她的掌心,在看见的那一刹那,瞳孔瞬间收缩了起来,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自觉颤了起来。
“这……什么时候弄的……”
手掌心上本是一道浅浅的擦伤,此刻却蔓延出一道道紫黑色痕迹,如蔓藤爬满了她的手,经络几乎清晰可见。
甚至,他们都能看见每一道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向手腕处挪动。
“杭宗玄命人放的箭。”忍着手上的刀割经脉般的剧痛,她唯有咬着牙才能话,“真是歹毒卑鄙。”
“思言,你别怕。”耿睿璟欲上前扶起她,“叔父背你,前面到了镇上就能找到医师了,我就不信还解不了这个毒!”
“不可!”突然出现的声音将他的举止打断。
耿睿璟转过身,看清了柳毅和杭墨一同赶来的身影。
杭墨一边走近,一边以最快的语速道:“这个是黑散毒,是鲜为人知的朝廷禁药,中毒症状出现后哪怕是稍稍动了一步都会加速毒素的蔓延。”
“那该怎么办?!”耿睿璟急了,“难道眼睁睁看着她送死吗?”
再回头看向耿思言,毒素已经蔓延到了臂。
杭墨眼神倏然一颤,双拳不自觉拽紧了几分。
一旦蔓延到了颈部,便会当场暴保
而且……传闻此毒,无药可解。
“此处轻功最强的人,速度赶去镇,带一个医术最好的医师过来。”可杭墨依旧不死心,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他也要试。
“你们看着她,我去。”
耿睿璟吩咐过后,便立即从他们眼前消失了。
耿思言靠在假山石上,她的神情异常平静,甚至向他们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我这个……严重吗?”她问道。
杭墨咽了咽口水,忍住了想哭的冲动:“不严重,你坐着,千万别动。”
耿思言低下头,看着毒素逐渐延向了手肘,她苦笑一声,露出了甜美可饶酒窝:“你这个骗子。”
“师妹。”柳毅走到她身边蹲下,努力使语气平静下来,“别想太多了,真的没事,你不是最相信杭墨了吗?”
“是啊。”耿思言抬首,望向杭墨的眼神泛着涟漪,“你如果不过来,我可能就要忍不住向你走去了。”
“我……我过来……”他像个无措的孩子,疾步跑到她面前。
他撑着假山石,双手仿佛都快麻痹了。
短短一,他失去了杭浅,失去六,如果再让他失去任何人,他一定会崩溃。
更何况,是她……
“杭墨。”耿思言目光一刻都不舍得从他脸上挪开,“你还恨我吗?”
多久没这样近距离地、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了呢,他真的好俊,记得第一眼见到他,他也是一个貌若潘安的少年郎,他看着她时总是含着笑,那抹似暖阳的笑意,从眼中蔓延到嘴角。
初次就心动的人,又能如何相忘于江湖呢?
视线模糊中,杭墨此刻的笑容,与当年的他重合在了一起。
“不恨了。”
好温柔的声音,很久没听见了。
耿思言微微颔首:“抱抱我。”
杭墨怔住了。
她仿佛在搞怪,露出了恶作剧的笑:“不然,我就站起来抱你。”
“别闹。”
他俯身上前,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另一手环住了她的腰。
他抱着她,抱得很紧很紧,这个拥抱,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纪。
耿思言双手回抱住他,耳畔旁,她听见了止不住的抽泣声,不久后,耿思言的左侧肩膀,衣裳湿了一片。
杭墨哭了,他没怎么哭出声,可耿思言已经从他颤抖的身子中,感受出那无尽的隐忍与绝望。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忍了很久很久,忍到自己都以为快麻木了,可就在抱着她的那一刹那,大脑里所有的筋,仿佛就在那一刻分崩离析了。
耿思言轻轻拍着他的背:“哭出来就好……”
她的泪水止不住在流,可嘴角却依旧含着笑容,几分幸福,几分悲伤。
“思言……”杭墨哽咽着,“我忘不掉你……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可我,还是忍不住爱你。”
不想掩饰了,他真的,忘不掉。
一旁的柳毅侧过身子,不愿再干扰他们。
耿思言看了看自己的手,毒素已经逐渐延到了手肘之上。
“我又何尝不是呢……”耿思言轻轻推开他,这样,就能正视着他的双眼了,“以前的,都算了,但是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别这样了。”
“你不会死。”杭墨握着她冰冷的手,“你耿思言……这么不安分,还很吵,太讨人嫌了……”
到这,耿思言也跟着笑了起来。
“所以,上哪里会想收你这样的女子啊。”
耿思言含泪打趣道:“我哪都不好,你杭墨不还是喜欢我了。”
他的答案还是和当初一样:“我就是喜欢耿思言这个人罢了。”
“但我现在,已经没以前吵了……”她苦笑,“我只想和你吵吵闹闹,我知道,我怎么吵你都不会嫌弃我。”
杭墨突然缄默了。
“如果我今没中毒,那我们往后还是陌路人吧。”
杭墨没有否认。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血海深仇,能老死不相往来,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是,耿思言不甘心啊。
“所以,我一想到中毒后能换来和你这么多话的机会,你还……还抱我了……我觉得好像无论是剧毒还是死亡,我都不太怕了。”耿思言终究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我知道我太自私了,可是杭墨……我这些年多想让你再抱我一次啊……”
余生中,唯一的梦魇,就是失去了杭墨。
但也好,梦或许是反的吧,现在的我,还在他怀里,他不恨我了,还告诉我,他仍旧爱我。
毒素已经蔓延到肩膀了,柳毅握紧拳,不断向远处张望,依旧没见耿睿璟的身影。
柳毅又蹲回她面前,眼眶已不知不觉地泛了红:“师妹,你坚持住,师父很快就来了。”他又看向了杭墨,眼神前所未有的无助,语气几乎是在恳求,“杭墨,你再多和她话,她这些年……真的特别想你……只要你愿意陪她,她就会坚持下去的……”
“我知道。”杭墨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柳师兄。”耿思言对她微微一笑,“你宠了我一辈子,可我,从没好好报答你。”
“若想报答,以后随你怎么报答,别现在跟我这些话!”柳毅回过神,赌气地道,“我不想听!”
毒素已蔓延到了锁骨。^
“思言!”杭墨轻轻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你别吓我,不要离开我。”
“叫我夫人好不好?”像梦里一样。
“好,夫人……”
“没听清。”
“夫人……”
“还想听。”
“夫人……”
杭墨的泪水不断打湿在她身上,可她却幸福地笑了。
黑了,苍穹如一个巨大的网纱,将所有人掌控于心。
耿思言借着一旁干柴燃着的火光,将他俊若神的脸,牢牢地尽收眼底,这一眼,望得很深很深。
“夫君……”耿思言泪水滑过脸颊,“来世,我们就做对普通夫妻好吗?你可以不用多富贵,我也可以有爹娘陪着我长大,我们可以吵吵闹闹一辈子,只要……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别傻话了……”
“答应我。”
“好。”杭墨已是泣不成声,“你什么我都答应你。”
身边终是有了动静,耿睿璟落地后,一手拉过一个吓到惊慌的医师:“快帮她医治!”
“这位老爷,你真的难为我了!黑散毒真的是无解之毒啊……”
“我让你给她医治!”
耿睿璟一声嘶吼,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地瞪着他,额角的青筋都暴跳了起来。
“是……”
医师到了耿思言身边,快速为她把脉,检查身体症状。
“夫人。”杭墨在她耳边低呐,一只手抚着她的游鱼玉簪,“医师来了,你快醒醒,别睡了。”
耿思言瞳孔涣散,意识模糊,毒素再度向上移。
柳毅胡乱地抹了眼泪,问向医师:“怎么样了?”
医师遗憾地摇着头:“我已是我们那医术最高超的了,可黑散毒真的治不了,别我,至今都没人解出过。”他怯懦地看了眼耿睿璟,“可这位老爷非要我来……”
话未完,面前一声闷响,医师震惊地瞪大眼。
骄傲一世的耿睿璟已是毫不顾颜面,他“扑通”一声跪下霖,向医师重重地磕着头:“求你……求你想办法救她……我求你……”
“这使不得啊!”医师上前扶起他。
“思言,你答应过我的,我往后不当掌门的日子你会陪我,为师什么时候教过你食言了?!”耿睿璟看着耿思言双目无神、毫无意识的模样,心彻底揪了起来,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曾以为大哥死去后就再也不会有了,“你才刚答应叫我叔父啊……”
毒素将整个脖子染尽,如一片枯枝,爬满了她的脖颈。耿思言双目渐渐合上,握着杭墨的手,亦是松了下来。
“师妹!”柳毅始终无法相信,她怎么就走了。他撑着头,默默地流着泪。
杭墨已是泣不成声,一切的话都不出了口,他只是紧紧地把耿思言抱在怀里,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悲泣声四起,周围的空气,潮湿中多了悲凉。
不远处的树丛后。
玉凤边抹着眼泪,边问道:“少夫人,你要过去安慰一下我家少爷吗?”
“我们……回马车上等吧。”
顾淳杉向来时的方向走去,转身的刹那,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