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人么?”青年径直走到路舟雪身边,一手抓着背包的带子,一手搭在空座位的椅背上,带着半指手套,手指显得很长,他微微躬身,很是礼貌地问路舟雪。
嗓音意外的清越,路舟雪闻言抬头,然后正好对上那双异色的眼瞳,眼眸深处带着些许温柔的意味,一个有礼貌的男孩子,路舟雪心想。
见路舟雪望着他就出神了,青年眼中笑意更深,面上却是语气温和地又问了一句:“我能坐这么?”
“你坐吧,没有人。”路舟雪急忙回神道,却发现怀里的黑猫不知何时不见了,当即也顾不得搭理新来的陌生青年,开始忙着找猫,“蓝黛,小黑不见了,你看见它了么?”
“那只猫丢了?”蓝黛虽然嫌黑猫老针对他,但到底上车就一直共患难,到现在也算有了点子感情,闻言也帮路舟雪找起猫来,“是不是跑哪玩去了?”
青年眼见着路舟雪到处找不到猫,很是着急的样子,终是拉住了路舟雪的手臂,轻声道:“我不叫小黑。”
“啊?”路舟雪被他说得一愣,对面的蓝黛也是抬头一脑袋问号地看着他俩。
青年歪了歪头,然后弯眸笑起来:“我叫萧风灼。”
路舟雪瞧着他那双雪青和琥珀色相异的眼睛,神思一晃,脑海中隐约闪过这么一个画面,玄衣墨发的青年坐在高墙上,也是这样风流无双地笑着,眉眼一弯啊,眼角的泪痣也生动起来,妩媚又多情。
“……萧风灼?”路舟雪迟疑着开口,他总觉着这名字旧时在哪里听过,连带着看那双眼睛也熟悉起来。
“是。”萧风灼点了点头,抬手揭下面罩,的确是似曾相识的脸,风流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连同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是肆意的——一个艳丽又张扬的尤物。
蓝黛看着这两人熟悉又不熟悉的状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安静地没有插话,默默把外套往头上一罩,看似补觉,实则继续偷偷听着两个人讲话。
“我是不是见过你?”路舟雪迟疑着问,他总觉得他应该是认识萧风灼的,就这么片刻,他脑袋里总是滑过许多跟对方有关的画面,可当他去细想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若是搭讪,棉棉这说辞也未免太过老套,嗯?”萧风灼笑着拱到路舟雪面前,凑得极近,神色却一派的轻佻,一开口,就给路舟雪起了个可爱的昵称。
“我不叫棉棉。”路舟雪蹙了蹙眉,嗓音很轻,反驳的意味并不浓重,反而有种任凭施为的放纵。
“哈。”瞧着路舟雪的反应,萧风灼笑得越发开怀,他抬眸间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是勾引,“知道,可是我就想叫你棉棉,怎么,不许么?”
外套蒙头的蓝黛在心里大呼666啊,这男的穿得骚包,话也说得一套一套的,他有预感,路舟雪那个人看着聪明,实际上就是个情感白痴,保准被拿捏得死死的。
“随你吧。”路舟雪无奈。
蓝黛:看吧,他就说。
“别睡了,我有话同你说。”路舟雪拿萧风灼没辙,便干脆来折腾蓝黛,他扯开后者蒙头的外套,无视蓝黛一脸郁闷,直接把人薅起来说正事,“你清醒一点。”
“你说吧。”蓝黛倒也不是真困,拉下外套,抹了一把脸坐起身,俨然是清醒了。
路舟雪有心同蓝黛说他从驼背那逼问来的线索,可中间隔着层他的琉克勒茜身份,终究不太好解释,左右思量一番后,路舟雪干脆换了个切入点:“雨水,是个很明显的标志,你觉得呢?”
这算是他俩都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儿了,但蓝黛只是看着路舟雪,并不接话,片刻后忽然道:“我俩加个终端好友吧。”
列车到底算是公共空间,他俩声音压得再低,旁人有心偷听,总是能听到的,逃生游戏不是什么可以信息公开的研究座谈会,有些话,还是关起门来说比较合适。
然而路舟雪实在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古董,莫说个人终端了,他连这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路舟雪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疑惑,“那是什么东西?”
“???”蓝黛同样一头问号地看着路舟雪,他实在想象不出,在这个完全依靠全能系统维持社会生产的时代,怎么可能还有人没有个人终端?
基于全能系统的庞大计算支持,除了人的思想,所有的东西都是可以解构为0和1的数据,包括血液和肉体,人类依靠Anance系统而存续,个人终端只是用户与系统联系的外在表现形式。
没有个人终端,这意味着这个人的诞生和存在不根植于Anance系统,这是一件很疯狂的事。
“两位要说悄悄话?”萧风灼似乎很清楚路舟雪的情况,也听得懂两人打的哑谜,忽然就插进了话题里,“我能也听听看么?”
像是为了取信于人一样,说着将一张红色的车票拿出来晃了晃,比起一直焦虑啃指甲的平头男人,他这个姗姗来迟的倒有些后来者居上的意味了。
“这你得问他。”蓝黛朝路舟雪扬了扬下巴,这俩人之间绝对有点渊源,至于有什么纠葛她虽然不清楚,但也不会傻到从中作梗。
“你要听就听吧。”路舟雪神色复杂地看了萧风灼一眼,有些无奈,后者疑似是黑猫成了精,把他杀人灭口的过程看了个完整,可以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不方便说,也可以写嘛。”萧风灼从他的双肩包里翻出来一个作业本并一支钢笔,作业本前两页还写了字,下方有老师红笔订正的痕迹。
“哟,哪来的小学生作业本?”蓝黛见状挑了挑眉,看萧风灼的眼神带上些许兴味。
“也没有那么小,我还在读高中。”萧风灼也不在意蓝黛的调侃,随手将作业本翻到最后一页,“从后面往前写吧,这样我好撕——我这作业本还要交的。”
“行,写吧。”蓝黛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忽然发展成了他们三个人在纸上商议事情,但总归结果大差不差,便也由着去了。
「就目前情况来看,显然雨水是危险与和平交替的标志,下雨的时候,尽管触犯了规则会表现出征兆,却不会立即反噬,要到雨停的时候才会秋后算账。」蓝黛在纸上写道,算是认同了路舟雪起初的说法。
路舟雪接过钢笔,学着蓝黛的样子,不太习惯地往纸上写字,然后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他用的文字,跟蓝黛用的截然不同,他笔尖一顿,抬头问蓝黛:“你能看懂吗?”
“Anance系统可以翻译给我,你只管写就是了。”好在蓝黛的回答让路舟雪松了口气,他安下心来,一笔一划地往纸上写出了他的猜测:
「有雨的故乡是场红尘大梦,雨停了,梦就该醒了,属于真实的血腥残酷自然就要疯狂反扑。」
路舟雪的字迹飘逸灵动,像古老的东方符咒,萧风灼托腮在旁边看着,眼眸眯起,很是愉悦的样子,看着他写的那两行字,忽然开口道:“也许是梦醒了,雨才停了呢?”
这话当然不是在讨论雨停梦醒谁决定谁的关系,而是在向路舟雪隐晦地暗示:雨落和雨歇的世界,有一个是虚幻。
在场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蓝黛想了想,接过路舟雪手里的笔,接着上头两行字写道:「我记得你说你闻到了尸臭,那会儿似乎没有在下雨?」
路舟雪点了点头,蓝黛继续写:「那这就对了,午餐和晚餐都是在下雨的时候发的,怨不得他们吃下去饿得快了,“规则”决定了雨落时是假象,便是真的吃了,也不会饱腹。」
「那你现在饿吗?」路舟雪接过笔来,问了蓝黛一个关键问题,后者一愣,本因推导出结论而舒缓的眉头重新拧起。
既然下雨的时候处于“虚幻”的状态,他们跟其他吃了东西的人本质上都是腹中空空,何至于那些吃了东西的饿得能啃掉全世界,而他们这两个啃面包的却一点事没有?
显然这其中还有问题。
「不太饿。」蓝黛摇了摇头,相反,昨晚上两块干面包啃下去,又一直没怎么动,他甚至感觉自己还有点积食。
路舟雪想了想,还是把他从驼背口中逼问出来的线索写给蓝黛看了,末了写道:「被污染者受到任务指引杀死未食同类的人,死亡的条件明面上也更针对我们,但不管怎样,拒绝共沉沦显然才是正解。」
他本以为蓝黛会先问他为何会去逼问驼背男人,不想后者只是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什么都没问,只写道:「看来这是一场排除异己的狂欢。」
被食物同化的人接到任务要杀死仍旧清醒的同伴,可不就是排除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