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修士的动作被忽然横插进来的女声打断,宴席的尽头的门边立着一抹月白的人影,满头的青丝在风里摇曳,灯影下站着个谪仙似的女人。
她说完这一句,几步走进灯火通明的殿堂里,她直直地看向戚南阔,朗声质问道:“哥哥那般善待你,你便是这般报答的么?妖族崇尚不拘小节,不是让你真的像畜生一样狼心狗肺的!”
来者正是柯柔,路舟雪不自觉攥紧了手,跟上次她也是在戚南阔折磨过他后来的。
柯柔话说得很重,不只是戚南阔,连带着孔雀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毕竟论狼心狗肺,他俩可谓狼狈为奸。
瑶光身边的人正要动手把柯柔控制住,她抬手止住了手下人的行动,警惕地开口问柯柔:“你来做什么?”
“诸位在这里是做什么,我就是来做什么的。”柯柔说道,随手把笼子里拿着刀的修士扯出来扔到戚南阔脚边,然后在戚南阔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你们不用在意我,该干嘛干嘛。”
“你究竟想干什么?”戚南阔压低声音问道,语气有些咬牙切齿,他才不信柯柔没有什么别的打算。
“重点难道不是你想干什么吗?戚、南、阔。”柯柔淡笑着反问,风轻云淡地同他碰了碰酒杯,“还有,按着辈分,你得称我一声姑姑。”
“事情都做了,现在又来后悔想挽回了?”戚南阔冷笑一声,他指着路舟雪道,“我知道你看在王叔的面子上想护着他,可他算什么东西,也配我王叔喜欢?”
随着戚南阔的话音落,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像是什么东西被破坏的征兆,瑶光面色微变,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大开的宫门外,墨色天空中一抹焰火刹那间璀璨,明亮的火光下头,一个满身狼狈的修士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跪倒在瑶光面前,以头抢地地说道:“娘娘不好了,阵法被破了——”
“百万人血液浇筑的阵法,哪能说破就破,胡言乱语什么?!”瑶光面色一瞬间扭曲,当初以屠神为目的筹备的阵法,本就不是一般人能破,可既然手下这样出现在了她面前,就说明事情还是出了差错。
瑶光飞快地思考,想起先前萧月珩发疯时说得那些语无伦次的话,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骤然转身看向始终一脸漠然的路舟雪:“原来是你,萧风灼呢?”
“本座去看看。”邢渊立即起身说道,瑶光没阻止,算是默许了。
“你很聪明,到了这样的地步了还能做出反击,但又能改变什么?”瑶光看着路舟雪说道,随后对戚南阔道,“既然出了变故,为免夜长梦多,也不必等我父亲了,直接启动阵法。”
“便宜你了。”戚南阔怨毒地看了路舟雪一眼,手心里凝起灵气,而后骤然灌向地底,地板上忽然亮起血红色的花纹,俨然是绘制好的阵法,但很快花纹就黯淡下去,他脸色瞬间变了,“失效了。”
“怎么会——”瑶光的话卡在喉咙里,锋锐的天白丝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咽喉,一不小心,脖颈处的皮肤就被割开,殷红的血珠流了出来。
丝线的另一头乖顺地缠在路舟雪的指尖,他懒洋洋地双腿交叠着坐在笼子上,另一只手托着下颌,姿态瞧着很是懒散,看着两人惊愕的脸,他忍不住抿唇笑起来,漂亮得摄人心魄:“一切都改变了不是吗?”
路舟雪没有放狠话的习惯,他说完这一句就猛然抽动指尖的丝线,毫不手软的动作,完全是冲着割掉瑶光脑袋的目的去的,瑶光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人头落地,一柄泛着血煞之气的长剑忽然插了进来,短暂阻拦了天白丝的收紧。
就是这刹那的滞涩,瑶光得以抓住空隙逃出生天,她闪身落到远处,狼狈地抹了抹脖子,摸到了一手粘腻的血,看路舟雪的眼神瞬间冰冷:“你没中断肠蛊?”
“你猜?”路舟雪轻笑一声,方才隆起的大腹已然消失不见,他指尖微动,天白丝骤然延伸,利箭一般窜了出去,犹如有自我智慧一般朝着瑶光攻去,“娘娘只知一昧躲避,又能躲到几时?”
方才阻挡了天白丝的长剑再次挡住了路舟雪的攻势,剑的主人,是孔雀,只见她握着昭阳剑挡在瑶光身前,目光紧盯着路舟雪,她问:“你比以前厉害了。”
从知道路舟雪没有中断肠蛊的那一刻起,孔雀就知道他也跟着一起回来了,她也没有问什么“你何时回来的”这类毫无意义的问题,她只知哪怕时间重来,她跟路舟雪也彻底没有丝毫冰释前嫌的可能。
她为了她的野心,必然再杀一次路舟雪,而后者记得与她的杀生之恨,必然不死不休。
“我教你剑法,为你找师门,你杀我毫不犹豫;她逼死你母亲,害你少年失怙,你却要护着?”路舟雪已经不会因为孔雀的作为牵动情绪了,他这么说,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可思议。
“母亲之死皆是东山旧案错判,同娘娘何干?”孔雀说完这一句,像是底气不足一般,主动朝路舟雪攻了过去,每一剑皆是致命杀招,一面打,一面还要虚张声势,“路舟雪,你什么都不懂,怎好说教我?”
与其说是在同路舟雪争辩,不如说要以此说服自己——瑶光逼死母亲,她怎会不知?可她羽翼未丰,她可以用她知道的那些把柄威胁瑶光合作,却不能让瑶光知道,她对她怀有仇恨。
前者,瑶光只会觉得她野心勃勃,最多给她下些绊子;若是后者,瑶光即便拼着把柄泄露,也定然会想办法要了她的命,试问一个能够威胁到自身,还对自己怀有仇恨的人,谁能不提心吊胆?
所以即便是背上认贼作母的罪名,她也得装作不知情,颠倒黑白地把戏演下去,这样瑶光才不会怀疑,她才能够慢慢地布置势力,然后报仇雪恨。
路舟雪偏头躲过孔雀刺来的又一剑,指尖天白丝急速抽动,带着嗜血的凌光朝着孔雀割去,丝线撞上长剑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孔雀以剑缠住了天白丝,抽空朝旁边的瑶光说了一句:“愣着作甚?动手!”
瑶光瞬间收了心神,暂时也放下了同孔雀的那些龃龉,五指成爪朝路舟雪攻了过去,戚南阔亦想来帮忙,孔雀一剑击退路舟雪的攻势,抽空对他说道:“他于剑道心性有缺,布明心阵可破其心防。”
明心阵唤作明心,却并不能使人摒弃世俗杂念,反而会使心性不定的人越发激荡,路舟雪旧时拿不起剑,便是有心魔的缘故,若放在两百年前,用明心阵对付他,可谓是一针见血。
戚南阔闻言,很快召集旁边的其他修士,就地开始布阵,来的人都是想从取神骨的筹划里分一杯羹的,自然清楚不能放走路舟雪,因而此时戚南阔召请,没有不应的。
“你倒是了解我。”对于他们的行为,路舟雪表现得很是淡定,他甚至有心思同孔雀闲聊。
一个气贯山河击退了攻上来的瑶光和孔雀,他在周围起了个暮苍山阻拦了二人的攻势,天白丝被他收回来,彼时瑶光被暮苍山的凛风削掉了一缕头发,咽喉上伤口又多一道。
刹那间的生死关头,她的脑海中忽然流窜过了一段零碎的画面:形容狼狈的路舟雪将天白丝系到了一根金色的腿骨上,然后用那把潦草制作而成的长弓一箭洞穿了她父亲的胸膛。
来不及思考这些画面产生的缘由,她情不自禁失声喊道:“不好!”
孔雀也很快想起来了当年路舟雪那柄残月弓的威力,见瑶光一脸恍惚,全然指望不上,戚南阔的明心阵也还未成,她咬了咬牙,干脆破釜沉舟,生扛了暮苍山的一道凛风后,拼死闯进了其包裹的内圈。
路舟雪不会使剑,天白丝也已经收回,暮苍山内圈的范围很小,此时她若是朝他攻击,路舟雪躲不开的,即便能破除外圈的封锁,他自己也会受到暮苍山的反噬,无论怎么看,眼下都是很好的机会。
孔雀打算得很好,她当即也毫不犹豫地拔剑朝路舟雪刺了过去,然而随着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响起,她惊愕地看向了路舟雪——后者手里握着一柄古朴的残剑,不动如山地架住了她的剑。
下一刻,剑锋突然调转,锋锐的剑光刹那闪烁,一道血痕沿着孔雀的左肩向斜下方贯穿,连同右手小臂的筋络被一并挑断,一时鲜血喷涌,她手里的昭阳剑瞬间脱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孔雀一大口鲜血从喉腔里吐出来,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到底是没撑住,单膝跪了下去,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路舟雪:“你……”
路舟雪随手甩掉残剑上的血珠,剑锋指着半跪着的孔雀,他歪了歪头,姿态很是无辜,学着萧风灼的语气说道:“很意外?我怎么拿得起剑?小丫头,你既知道我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怎么还敢自以为是?”
孔雀没有立即回答,她错开路舟雪的目光,右手的筋络被割断了,伤口很痛,但手却不听使唤,她用完好的左手把剑捡起来,看那样子似乎还要同路舟雪继续打下去。
“自以为是,难道不是你么?”孔雀轻轻地吸了一口冷气,身上的贯穿伤很疼,她感觉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你现在很强,可是这么多人,你又能招架多少?”
孔雀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忽然从头上砸了下来,半身是血的摔在众人面前,屋顶破开了一个大口,寂寥的月光顺着豁口流泻进来,一个月白的身影紧跟着落了下来,语气轻快:“人多又怎样,乌合之众罢了。”
“阿灼。”看见来者,路舟雪一瞬间收了周围的暮苍山,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注意的雀跃。
“我来了,可有受伤?”萧风灼旁若无人地把路舟雪上上下下看了一通,后者摇了摇头,抓住他乱摸的手捏了捏,而后道:“别乱摸,你呢,受伤没有?”
“棉棉这话说的,是在看不起谁?”萧风灼玩笑似的说道,他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邢渊,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屑道,“就这点本事,还伤不了我。”
“王叔,你的修为……”感觉到萧风灼不同于以往的磅礴修为,戚南阔心中有些七上八下的。往昔他有恃无恐,那是仗着萧风灼的偏爱,还有就是后者被剖了妖丹,不是他的对手。
可现在萧风灼有了“新欢”,修为也不知何故回来了,甚至于远胜过当初鼎盛时期,萧风灼从来随心所欲,很难说不会突发奇想,翻旧账把他给灭了。
“宿哥哥。”早早退避三舍,在旁边隔岸观火的柯柔此时也走了过来,对萧风灼轻轻地喊了声“哥哥”,眼睛里虽然有着跟戚南阔同样的困惑,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嗯。”萧风灼只朝柯柔点了点头,直接忽视了一脸殷切望着他的戚南阔。
见自己被不待见得彻底,戚南阔骤然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不满,面上却一片的祥和:“王叔怎么来了?”
“阵法已经解决了,走吧。”萧风灼全当没没看见戚南阔,自顾自地同路舟雪说话,甚至有心思同他调笑,“要我背你吗?”
“想来就来,说走就走,二位未免太过猖狂。”瑶光在旁边出声道,方才一番打斗,她衣冠稍显凌乱,但整个人仍旧是端庄而高高在上的,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殿外头忽然出现了更多的修士。
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从殿外走了进来,瑶光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父亲”,来人正是明镜尊者。
“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交给为父。”很多事的轨迹发生了改变,瑶光这一次事办得并不漂亮,但明镜没有一句苛责,反而说她事办得不错,但瑶光对于父亲的赞赏却表现得神色淡淡,应了一声便退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