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一劳永逸么?”路舟雪问,他还没从剧痛中缓过来,说话有气无力的。
“有的。”萧风灼道,脸色却有些难看,“找一个与你同等修为的妖族的心脏吃下去。”
这也是断肠蛊最为阴毒的地方,断肠蛊会吸食宿主的灵力,使其境界下跌,偏偏解蛊却需要与中蛊前的修为相当的妖族的心脏,除非自愿献祭,否则中蛊修士直到被蛊生生耗死都别想解开。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解不了了。”路舟雪反应平淡,他系好衣裳坐起来,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甚至开了个玩笑,“那之后还要劳烦阿灼再给我剖几回孽胎。”
“总说我没正形,你自己才是个不上心的。”萧风灼叹口气,坐在床边给路舟雪理了理衣裳,“睡吧,养养精神。”
路舟雪:“阿灼,这岂是说睡就睡的地方?”
“没关系的。”萧风灼道,他脸上神色有些奇怪,像是知道点什么,“还记得那不死国的故事么?”
路舟雪点点头:“自然记得,怎么了?”
“楚昭离被废,国君另立皇三子楚昭昀为储君,纳襄阳杜氏之女为妃,今夜之异,大抵复刻的便是当年皇太子纳妃。”萧风灼道,“虽不知是何缘由,但或可推断,后半夜应当无恙。”
“皇太子纳妃?”路舟雪想起先前那纸扎人侍女的确有提及太子殿下、娘娘什么的,想来萧风灼所料不错,“那如何离开这幻境呢?”
路舟雪以为这是什么术法捏造的幻境,故有此一问,萧风灼摇摇头,却是道:“这可不是什么幻境,棉棉你来时也瞧见了,阴森森的纸人花轿,廊腰缦回的楼阁殿堂,可不是区区幻境能够捏造出来的。”
与其“说是幻境,更像是根据不死国旧事的情景再现,至于目的,或许跟最近的造神有关。”萧风灼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路舟雪看不见的地方神色看起来有些讥诮。
鬼府无日月,这旧事重现的不死国旧都也是一样的万古如长夜,路舟雪小睡了一觉起来,窗外头的天还是漆黑一片。萧风灼躺在床外侧小憩,路舟雪一动,他就醒了,神色清明:“棉棉醒了?”
路舟雪点了点头,他坐起身来,睡前尚且平坦的肚子,不过睡了一觉,如今又有了些许弧度,尽管萧风灼提前告诉过他,断肠蛊除不尽,还会再长,但长得如此快也足够叫他意外了,路舟雪伸手按着肚子,有些怔愣道:“阿灼,它为何长得这样快?”
言语中还有一丝暗藏的恐惧,他仍旧对割离断肠蛊时那剥皮割肉般的剧痛心有余悸。
萧风灼从路舟雪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出了后者的慌张,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手把路舟雪揽进怀里,像妖族母兽抚慰受惊的孩子那样轻抚着路舟雪的脊背。
尽管天色未明,房门却是被砰砰砰地敲响了,纸扎人侍女掐着一把尖利的嗓子在外头喊:“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你们起了吗?”纸糊的窗户被细长的手指戳出一个洞,纸扎人转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鬼鬼祟祟地往里看,萧风灼安抚性地拍了拍路舟雪的肩膀,起身走到窗边,一下子打开窗户,冷眼瞧着那纸人。
“你有什么事吗?”萧风灼也直勾勾地盯着纸人,那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竟然比那纸人还要诡异些。
没多久,纸人先败下阵来,它讪讪地错开目光,低下头畏畏缩缩地道:“该进宫请安了……”
“知道了。”萧风灼淡定地关上窗子,回到床边,路舟雪仰头问他:“怎麽了?”
“没怎麽,叫你我请安呢。”萧风灼道,一边轻车熟路地捡起床榻上的衣物抖开,对路舟雪道,“伸手,我给你穿衣。”
路舟雪肚子里长了蛊,他的确行动起来没有平日里方便,可他不是残废了,还不至于要萧风灼给他穿衣服:“不用,我自己来。”说着要把衣服从萧风灼手里拿过来。
萧风灼手一抬避开了路舟雪的动作,他扬眉笑道:“快点,看在你大了肚子的份上,我也就伺候你这麽一回两回的,多了没有,别磨磨唧唧的。”
路舟雪只得伸手任由萧风灼摆布,后者三两下给他扣好了嫁衣。大红色的衣领翻出来,那一节脖子越发皙白如雪,萧风灼手贱地掐了一把,路舟雪顿时一抖,捂着脖子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没什么。”萧风灼摸了摸鼻子,装作无事发生,一边扶着不良于行的路舟雪下地,“走吧,出去了。”
虽说纸扎人在门口提醒该去皇宫给国君请安,事实上俩人一拉开房门,外头漆黑的一片,大红的帷幔不知何时变得陈旧不堪,蛛网缔结,像是存在了许多年,早已叫岁月斑驳。
地板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庭灯也破败腐朽,灯笼落在地上,风一吹就四处地滚着,满院落的枯草长得有一人高了,枯黄的肆意长着,光是瞧着就让人觉得寂寥。
那纸扎的侍女大红大绿地站在台下的石阶上,纸折的衣裙垂落,两团硕大的腮红在脸上红艳艳的,黑夜里格外引人注目,她就站在那里,仿佛也是被岁月斑驳的一部分,幽幽惨惨的。
萧风灼不知道怎么想的,随手摸出来两颗山楂,喂了路舟雪一颗,酸得他脸都皱起来了;另一颗则命中纸扎人的脑门,侍女顿时被烈火吞噬,明亮的火光照亮了萧风灼的眉眼,显出些许看客的凉薄来,他忽然感叹:“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棉棉,皇三子楚昭昀在世时钟鸣鼎食,如今也不过尔尔,你说是吧。”
路舟雪没看见他的神色,亦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他是单纯感慨,便也接了话道:“凡人光阴不过百年,怎敌得过岁月蹉跎?”
“是呀,百年光阴易逝。”萧风灼很轻地嗤笑一声,小声呢喃了一句,“所有无法挽回的遗憾都留给了长生不朽的人。”
二人出了太子府,外头意外地繁华,只是繁华中又不可避免地带着诡异和怪诞,无他,来往络绎不绝的全都是些双脚离地的恶鬼。
街边的肉摊子上贩卖的也不是猪肉,而是人肉,人的透露男女老幼整整齐齐摆了一排,见路舟雪看过去,那摊主往案板上重重地剁了一下菜刀,吆喝道:“新鲜的人肉……”
路舟雪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外头的东西还算正常,同人间无异,只是稍稍往里一看,就发现那墙上挂了一张张的脸孔,皆是极美极艳,那卖胭脂的老板娘瞧见路舟雪便凑了上来,满眼喜爱地瞧着他那张谪仙人的脸:“公子你这张脸可卖?”
萧风灼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笑眯眯地看着老板娘道:“他人都是我高价买的,你说呢?”
“原来是个倌儿啊。”老板娘嘟囔了一句,有些失望,毕竟别人买来当娈宠的人,也就是贪图那一身皮相了,怎会同她做生意呢?但她瞧见萧风灼那张脸,又起了心思,“那公子你呢?你的脸,卖是不卖?”
“不卖。”萧风灼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揽着路舟雪走了,后者没听懂方才萧风灼跟那胭脂水粉店老板娘的交流,脑袋在萧风灼怀里扭来扭去的,他一边还问:“倌儿是什么?什么叫做我是你高价买的?”
路舟雪生得清冷如雪,才一到街上,就有恶鬼明里暗里地打量着他,萧风灼那一番话是为了遮掩他人修的身份,也是为了避免他那张太像名门正道的脸惹来麻烦。
但那样的说法同样也叫对他有觊觎之心的恶鬼增多,恶鬼们通常没有礼义廉耻,路舟雪谪仙一般的脸,那样的身段,谁不想尝一尝?眼见着盯梢的人越来越多,路舟雪还一脸无辜地问他什么叫“倌儿”,萧风灼没忍住笑了,他瞥了一眼路舟雪,故意摸着后者渐渐隆起的小腹道:“肚子都大了,还这样呆乎乎的呢?”
懂了,姓萧的这厮是在调戏他呢。路舟雪在萧风灼脚上踩了一脚,压低声音道:“阿灼,你再胡言,当心我揍你。”
“棉棉,我错了。”萧风灼一秒就怂,路舟雪被他的装模作样哄了好多次却仍然吃这一套,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头,叹道:“你啊。”终是什么都没说。
“棉棉不是想知道什么是倌儿么?我带你去瞧瞧你就懂了。”路舟雪不同他计较,萧风灼反而来劲了,他眼光一瞟,就瞧见一幢还算熟悉的建筑物。
他不由分说地拐着路舟雪就走了进去,那楼坊相当的热闹,灯火通明的,歌舞声、喧闹声不绝于耳,中央的戏台子上还在唱戏,能从城东一直热闹到城西,俊美的公子坦荡不羁地抱坛子痛饮,瞧着潇洒恣意。
路舟雪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只听闻吟诗奏乐、歌舞升平,还当是什么闲适雅致的场所,直到他瞧见方才那抱着酒坛豪迈痛饮的俊公子忽然叫旁边一拥而上的汉子撕开了衣裳,酒水淋了满身,皮肤泛红,酒液裹在身上亮晶晶的,明亮的灯火下看着尤其淫靡。
路舟雪这才明白萧风灼究竟把他带到了怎样一个淫窟里,刚想说点什么,迎面先走过来一个年纪稍大,可瞧着同样妩媚的男人,也没有故作娇态,说话也正正常常的,可就是格外的勾人,他看也没看被搂在怀里的路舟雪,直接问萧风灼:“郎君可有瞧上楼里的哪位公子?”
“不要你们楼里的人。”萧风灼轻车熟路地抛给那男人一枚灵石,低头瞧了一眼路舟雪,笑得一脸暧昧,“单开一间上房,送些东西来就行,不要人打扰。”
萧风灼似是常来这样的风月场所,揽着路舟雪在这样淫靡混乱的场所也游刃有余的,他话说得含蓄,路舟雪没听出什么不对来,那来招呼他二人的男人却是心领神会,随手招了个漂亮纤细的少年吩咐道:“你给两位郎君找一间上房,送些物什过去,旁余的不要打扰。”
少年抬眸瞥了一眼路舟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想来是意外于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竟也为人娈宠,可他也没有多看,很快又低下头去,细声细气地道:“两位跟我来。”
路舟雪稀里糊涂地被萧风灼拐进了一间不那么正经的楼坊,又稀里糊涂地被拐进了房间里,房门一关上,路舟雪就把萧风灼推开了,他眯起眼睛瞧着一脸无辜的人,有些生气道:“阿灼这是拿我寻开心呢?”
“我哪有。”萧风灼摸了摸鼻子,一句话说得心虚无比,“这不是棉棉好奇什么是‘倌儿’嘛。”
“所以你便带我来、来这种地方?”那个词路舟雪实在说不出口,便索性换了陈述,一开始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的,可他又不傻,看过了那样淫乱的情形,总也能猜到一二了,再者,他只是性子清冷,又不是不通风月,那揽客的男人也好,带路的少年也罢,那一身风尘气总是认得出来的,“还叫他们误会你我。”
“棉棉,好棉棉,消消气,消消气。”萧风灼见把人惹恼了,立马装乖道歉,一边好声好气地哄,“这也只是权宜之计,这地方你也知道,不是来嫖的,若是不做表面功夫,那才奇怪呢。”
“你可以不进来的。”路舟雪思路清晰道,心想萧风灼这混不吝的还怪有理的,这样的义正言辞,弄得好像是他斤斤计较一般,想着,路舟雪忍不住抬腿轻轻踹了萧风灼一脚,轻声骂道,“蠢猫。”
“棉棉,你好凶。”萧风灼结结实实地挨了路舟雪一脚,后者本也没用力,根本不可能会疼,但这不要脸不要皮的家伙硬是嘴巴一撇,可怜兮兮地,那情态,仿佛是路舟雪欺负了他一般。
“棉棉不是欲查当年三股势力筹谋造神之事么?在此地便可见真章。”插科打诨够了,萧风灼正了正颜色,这才说出了他带路舟雪进这春风楼的真实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