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你无关。”林曦扬打断道,他一片死寂的眼睛漠然地盯着路舟雪,很快垂下来,“诚然,你是朱凰继任,可归根到底并不是她,仇怨与你无关,我也不必为你的疑虑答疑解惑。”
卫如戈嘲弄地冷笑一声。
路舟雪也沉下脸色,他抬手就将天白丝甩了出去,直逼林曦扬的咽喉而去,后者拔剑挡开他的攻击,并不想同他打,因而只是用剑挡住天白丝,拧眉道:“不过是实话实说,你又何必恼羞成怒?”
“他可不是恼羞成怒。”还是卫如戈解了二人的僵局,他将二人分开,却是呈保护姿态挡在路舟雪面前,看向林曦扬道:“毕竟如今你们要剔神骨,遭罪的可是他,怎么能说‘与他无关’?你觉得呢?”
如果说卫如戈之前的态度还不明确,那么此时横插在二人中间却是显而易见了:他在维护路舟雪,对待林曦扬却是全然陌生的。
林曦扬无言地看着卫如戈,一百年而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年他亲自教养,对他极为恭顺客气的孩子,如今却用这样陌生又玩味的态度对他,还维护别人,说心底没有一点难受是不可能的。
卫如戈毫无自觉地回看着林曦扬,眼神冷漠又刻薄,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很快与林曦扬错开目光,转而同路舟雪说话,只是说话的内容怎么听怎么有种含沙射影的意味:“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何必同他多言?”
“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卫如戈说到这一句,轻佻地瞥了一眼林曦扬,转身推开了旁边的窗户,瞧着外头抓着个小女孩安静等着的小鬼,轻笑,“啊哈,又有人来了。”
“空青?!”路舟雪错愕地看着被带进来的女孩,脑海中的第一想法是恶鬼想用孔雀来拿捏他,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你怎么在这?”
“路哥哥!”孔雀瞧见路舟雪也是一样地惊讶,但更多的是遇见熟悉之人的放松,她三步并两步跑到了路舟雪跟前,三言两语解释了来龙去脉:她和大猫离开终庭来追路舟雪,不想半路上遇到了携众恶鬼北上的鬼王,然后就被认出她的林曦扬带到了鬼府。
“你没事追我作甚?”路舟雪无奈地揉了揉孔雀的头,把小丫头揽进怀里上下看了看,“没受伤吧?”
孔雀摇了摇头,转头瞧见恶鬼一般盯着她看的林曦扬,瑟缩着缩进路舟雪怀里,孔雀不认得林曦扬,她只知道她和阿猫在路上走地好好的,这个人上来就把她拎了起来,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是朱凰的女儿?”然后就把她打晕了装麻袋里带到了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因而,她有些怕他。
“你吓到她了。”卫如戈在旁边说风凉话,一边走到路舟雪面前蹲下,就用方才挣脱下来的缚仙索缠了个漂亮的结出来,他把那小玩意儿递到孔雀面前,“不用怕他,小丫头叫声哥哥,我保护你。”
孔雀接过卫如戈的绳结,却是有些抬头看向卫如戈,迟疑着道:“卫师叔?”
孔雀有些迷茫,卫师叔不是给师祖护法去了吗,为什么会和路哥哥一起出现在鬼府?还让自己叫他哥哥,看起来完全不认识自己一般。
卫如戈眨了眨眼睛,显然也没料到这一茬,他目光上移,果真看见路舟雪用审视而戒备的目光看着他,就差没直接开口问“你究竟是何人了”。
卫如戈面上带笑的表情不变,心中暗骂了萧风灼一万遍,他神色如常地站起来,转头对林曦扬说话的语气就没那么客气了,哪怕如今他是别人的阶下囚:“或许我们没有什么旧好叙的?”
林曦扬之所以特意过来,一是为了看看曾经差一点成为他徒弟的卫如戈,二是为了朱凰的女儿予昭,如今一个对他横眉冷对,一个对他避之不及,他自然没必要留在这里自取其辱。
何况,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把孔雀好生揽在怀里安抚的路舟雪,哪怕予昭死了,孔雀在继任的雪凤那里也能得到庇护,也用不着他操心了,于是林曦扬沉默地走了。
公孙无音肩上披着青色的外袍等在庭院外,比起往日要衣冠齐整许多,瞧见林曦扬出来,他看了看后者古井无波的脸,轻声道:“他乡遇故知,怎的反而心情不好?”
“鬼王的贴身管家,连别人的喜怒哀乐也管么?”林曦扬抬起黑沉沉的眼睛,一句话说得颇有些讽刺。
“谁叫你是主子的座上宾呢。”公孙无音淡淡道,丝毫不在意对方对他的讽刺,他甚至笑起来,只是怎么看,怎么苦,“我是管不着的,但主子在意。”
“呵。”林曦扬嗤笑一声,公孙无音艳名在外,又是鬼王指定的鬼府管家,他不信这俩人之间没有点别的关系,可就是这样,鬼王也好,公孙无音也罢,都做出一副毫不相关的姿态来。
鬼王一面同艳鬼纠缠不清,一面又跟他暧昧,公孙无音看似对鬼王爱而不得,在外头却一样的浪荡,对于这关系扭曲的俩人,林曦扬委实看不上,鬼王那里不好撕破脸,对待艳鬼却是不用那么客气:“是不是跟鬼王有关的你都要多管一下闲事?”
“只不过是尽忠罢了,鬼王的闲事,哪里轮得到我管呢。”公孙无音态度依旧,对于林曦扬的咄咄逼人,显得淡然又平静。
“哼,一丘之貉。”林曦扬冷哼一声,不欲再同艳鬼打太极,一甩袖子走了。
公孙无恙看着林曦扬拂袖而去的背影,微微歪了歪脑袋,脸上露出个困惑的表情来,他第一次主动去想,为何主子偏偏对林曦扬偏爱有加?
再说路舟雪,林曦扬离开后,他怀里护着孔雀,同卫如戈无言地对视着,片刻后他主动打破沉默,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变成我师弟的模样?”
“嗯……”卫如戈抱臂懒洋洋地靠着墙,听完路舟雪的问题,他故作沉思片刻,却是避重就轻道,“老实说,我也不想的,不过是我恰好出来办事,恰好姓萧的走不开,让我找看你一段时间,就这样,至于别的,无可奉告。”
“……”路舟雪深吸一口气,压住起来的脾气,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依旧冷静,“所以你的确不是我师弟,阿灼让你来……照看我,你们是什么关系?”
“不太准确的说,他是我的师姐。”卫如戈脸上出现一个类似于幸灾乐祸的笑,“你知道的,姓萧的喜欢穿一些稀奇古怪的姑娘的服饰。”
“也只是偶尔而已。”路舟雪下意识反驳道,他不太喜欢听别人诋毁萧风灼。
“是么,可能在你面前他比较要脸。”卫如戈了然。
“所以你本来叫什么?”确认对方没恶意,路舟雪犯不着对他的身份刨根究底,只不过名字还是要问一下的,总不能一直管他叫“卫如戈”吧?
“那个叫卫如戈的,是你师弟吧?你便当我也是你师弟好了。”少年道,却是连真名都不愿提。
孔雀默不作声地听着二人交谈,眼神好奇地一直盯着少年的脸看,她以为林曦扬同她的小师叔已经够像的了,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少年一边说话一边试探着拨开窗户,发现有禁制之后默默收回了爪子,他走到房间内唯一的床边,扯下床上悬挂的幔帐铺在地上,和衣躺了上去:“先休息吧,晚上打了一架,累了,别的事,明日再说。”
路舟雪如今肉体凡胎,早都累了,他把床让给了孔雀,自己用天白丝在房梁上织了一张吊床出来睡着。
少年说着睡觉,实则却是在孔雀和路舟雪呼吸都平稳下来以后不动声色地爬起来开门出去了,门口的禁制于他而言仿佛虚设一般,毫无动静。
少年前脚关门离开,路舟雪后脚保持着呼吸的频率睁开眼睛,哪里像是睡着的样子?
他从天白丝上下来落到门边,那禁制对少年或许无用,路舟雪想要出去却是很难不惊动任何人,他身上有镇妖痕,本就是鬼蜮的东西,他只要一出去,公孙无音立马就能知道。
这禁制本来就是针对他的,恶鬼们根本不在意卫如戈还是别的什么人会不会跑,要留住的,始终只有他路舟雪。
知道自己出不去,路舟雪自然不白费功夫,转身又回去休息了,只是暗自留了个心眼。
第二天,路舟雪是被艳鬼叫醒的,他一睁开眼,就看见公孙无音坐在他床边,伸手似乎要来摸他的脸,低头时满头乌黑的头发落下来,显得那张脸越发的娇小。
路舟雪瞳孔微缩,连忙从床上坐起来,也避开了艳鬼的触碰,公孙无音没有碰到他,手上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他轻声道:“昨日安排不周,不过你睡得挺好的。”
“空青呢?”路舟雪记得他是睡在天白丝上的,如今却在床上醒来,很不妙啊……
“在同跟你一起来的小郎君练剑。”公孙无音嗓音阴柔,语调却很好听,是路舟雪一个心如止水的人听了也会被触动的程度,“你该担心你自己,那丫头是朱凰的女儿,有林曦扬在,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厢房的门是开着的,但因为禁制的缘故,路舟雪出不去,他只能站在房间里看着少年同孔雀在庭院里练剑。
鬼府没有白天,昼夜的差别只在天上一轮明月的变化,因而外头现在还是漆黑一片,是几只小鬼头上顶了人头灯在照明,在这样的环境里练剑,当真是诡异又滑稽。
路舟雪没理会艳鬼,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孔雀练剑。
“你这几招练得自相矛盾,谁教你的?”庭院里一身红衣的少年一边说一边接过少女手里的木剑给她做示范,“剑法讲究动作自然,流云吹雪,而非一味的肃杀。”
“卫师叔,你上次不是这么教我的。”孔雀撇了撇嘴道。
“上次的不对,你按这次的来。”少年打完一套剑法把木剑还给孔雀。
孔雀:“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我下次肯定不这么说。”少年漫不经心道,“以后甭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按我今天教你的来。”
“可师祖也是这么教的。”孔雀不死心道,“师祖说剑法讲究干脆利落,不可藕断丝连。”
“让你干脆利落,没让你刚直武断把剑都给撅了。”少年随口道,“你那师祖水平也不行。”
孔雀:“……”你尾巴似的跟在师祖屁股后面时可没这么狂傲。
公孙无音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看出点问题来了,只是他毕竟跟卫如戈不熟,还没看出真正的端倪,他只是感慨:“卫小郎君同之前在戎城时也不一样了,瞧着有些许宗师的风骨了。”
路舟雪没吭声,少年教孔雀的那几招,他瞧着有几分熟悉。
“路公子,为何不说话?”艳鬼偏头看他,眸子水润润的惹人怜爱。
路舟雪错开他的目光,平静道:“你们要关我到何时?”
“这得主子回来定夺。”公孙无音实话实说道,鬼王只交待他们抓捕路舟雪回来,好生看管,别的什么都没说。
“鬼王?他何时回来?”路舟雪倒是真有些想见见这位早有耳闻的鬼蜮之主,毕竟一个人拉起了东山旧案的大戏,也不容小觑。
“就在这几日了。”艳鬼答,“主子很喜欢你,看见你,他应该很高兴。”
“怕是喜欢本君身上的神骨吧。”路舟雪冷笑。
就这样,路舟雪百无聊赖地守着孔雀练剑,偶尔林曦扬会来,遇上少年做示范,第一次的时候脸上显而易见地出现了意外的神色,他道:“师尊当真是把你教导得很好,剑术造诣已经如此之高了。”
少年抬眸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也没说什么,渐渐的林曦扬也不说话了,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