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在城外的乱坟岗探查情况,进城后在猪肉摊子前看了一会儿热闹,遇到百里长情处理戎城客栈的尸体又旁观了一会儿,二人更换好行头去往城门口寻那两个守卫时已经到了下午,本该守在那里的人也不见了踪迹,只在地上留下了两滩潮湿的痕迹。
“人不在了。”萧风灼在城门口没有看见人也并不觉得奇怪,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掩着鼻子蹲下身去端详那两滩湿痕,一边逗着路舟雪,“棉棉,两位守卫大哥穿着沉重的铁甲,顶着大太阳站岗,汗水都积了一地了,如今怕是回去休息了。”
路舟雪没反应过来萧风灼是在故意逗他,走过来低头看着地上两滩因为干涸逐渐滋生虫蝇、散发恶臭的液体,微蹙着眉道:“又乱猜,哪里是回去休息了,这分明就是——”
路舟雪本想实话实说的,余光瞥见城门口来往的人有些一脸好奇地悄悄打量着他俩,怕自己的话说出来吓着别人,他想了想,愣是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萧风灼看得好笑,他如今身量比少年模样的路舟雪高不少,笑嘻嘻地凑上来捏了捏后者的脸颊,压低声音补全了路舟雪没说完的话:“分明就是尸水,对吧。”
虽是问句,却也是陈述语气,路舟雪这下反应过来萧风灼是故意作弄他了,无奈地拿开对方作乱的手:“既然知道你还乱说。”
“我错了。”萧风灼从善如流道,推着路舟雪的肩膀把人往城门里带,“既然不在门口守着了,那就要往城里找上一找了。”
“有点奇怪。”路舟雪被萧风灼推着往城内走,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后者问他哪里不对,他指了指前头坐在面摊上吃东西的修士道,“昨日我们来的时候还在严查外来者,今天守卫直接门也不守就放他们大摇大摆进来了。”
早上他同萧风灼回来时守卫没有盘问,路舟雪就感觉到奇怪了,但也只以为是熟面孔的缘故,却不想是根本不查人了。
“请君入瓮?”萧风灼轻声说出自己的猜测,联系到昨夜女鬼驱赶他们的事,一时之间他也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清楚。”路舟雪摇头,“但百里长情一来,进城盘查就放松了,这绝不会是巧合,先去寻那两个守卫。”
因为城里有终庭的修士,百里长情又在命人找寻妖道,为怕伪装暴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路舟雪谨慎地没有用鬼道术法追踪那两个守卫,因而二人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在城中一处不起眼屋舍的地窖里追踪到两个守卫的气息。
地窖藏在房间的角落里,旁边有米缸遮挡视线,若非萧风灼眼睛尖,二人还不一定能找到,一进到房间里,路舟雪就明显感觉到了寒冷,且并不是浮于表面的冷,更像是渗进骨髓,想要冻结灵魂一般的冷。
路舟雪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手臂上迅速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他身旁的萧风灼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反应,细微地皱了皱眉,低声问:“冷?”
这个房间的温度的确相对于外面要低一些,但也没有冷到哪里去,至少萧风灼是感触不大的,却不想路舟雪冷成这般,这实在怪异。
但萧风灼也没说什么,只是脱了自己的外衫,从斗篷里边给路舟雪穿上了,自己两条雪白的胳膊露在外边,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手腕上缠着护腕,瞧着就像个亡命天涯的女刀客。
他左手掐了个行火令,拦住打开地窖口正欲往下的路舟雪道:“这下面阴气重,我在前头开路,若是受不住,就在外面等我,可明白?”
“无妨,也没有那么冷。”路舟雪揪着萧风灼脱下来的外套,布料上还带着体温,像他的名字一样灼热,直接贴着皮肤,路舟雪只觉心中莫名滚烫无比,“小心些。”
萧风灼语气含糊地“嗯”了一声,安抚性地拍了拍路舟雪的脑袋,纵身跳了下去。
随后先是一声什么东西被碰倒的脆响,紧跟着是一阵听起来有些怪异的打斗声,而且萧风灼掐在手里的行火令似乎也熄了,地窖里顿时漆黑一片。
路舟雪忧心萧风灼出什么事,正欲跟着进去时,萧风灼沙哑、伴随着轻微喘息的声音沉闷地传来:“先别下来,有一点小麻烦,很快解决。”
路舟雪听着他的声音还算游刃有余,微微放下心来,想着地窖空间小,也就没有擅自下去添乱,耐心地等在地窖口,又过了一会儿,萧风灼从地窖口冒出脑袋,朝路舟雪笑了笑:“没什么大事。”
而后撑着地窖口爬了上来,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两副铁甲,生铁制的甲胄,无论如何都轻不了,萧风灼大气不喘地就提了上来,往地面上一扔,又道:“哦对,还有一个东西。”
说着又掩着鼻子从地窖里拽了一个绿色的长条状物体上来。
三样东西一拿上来,顿时一股恶臭在房间里弥漫开来,路舟雪皱着脸拿了一张丝帕把口鼻捂住了,萧风灼倒是适应良好,只是随便扇了扇,弯下腰继续捣腾那几样东西去了。
“这是?”路舟雪走到绿色物体旁边,忍着恶臭想去查看,萧风灼抬起胳膊拦了拦道:“这东西恶心着呢,你别来沾,旁边用眼睛看着就行。”
说着萧风灼把物体的正面翻了过来,赫然是一具长满绿毛的尸体,尸体的面部干瘪发黑,部分僵化,眼睛瞪得犹如牛眼,血红色的眼珠子长在上头,看着可怖极了。
“绿毛僵尸?”路舟雪问,他瞧见尸体的喉咙处钉了一枚桃木桩,应该是萧风灼钉进去的,想起方才在地窖口听见的打斗声,于是问道,“你方才便是同这东西打?”
萧风灼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路舟雪不说话了,神色跟着凝重起来,他去看了看萧风灼一并拿上来的两具铁甲。
原本严丝合缝的甲胄已经严重损毁,几乎是被撕烂了,内部的铁皮上满是指甲的抓挠痕迹,以及沾染上的尸液,他们闻到的恶臭就来自于这些东西。
“这两具铁甲损毁的方式好像不太一样……”路舟雪掩着口鼻,却还是无法完全遮挡住无处不在的恶臭。
他忍着不适细细地看了一番,然后发现了不对劲儿,虽然两具铁甲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撕烂了,但明显受力的方式就不一样。
“是不一样。”萧风灼道,“一个是从里面撕出去,另一个是从外面撕进来。”
“我猜应该是有一只绿毛僵尸先闯出来了,然后撕开铁甲吃了另一只还没成形的。”萧风灼说着踢了踢地上的绿毛僵尸,它的胸腹有很明显的啃咬的痕迹,心脏更是不翼而飞。
萧风灼指了指绿毛僵尸一半腐烂、一半僵化的脸道:“这只是半成品,或者说是炼制失败的产物。”
“我下去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奄奄一息了。”萧风灼道,又指了指那副从里面被撕开,尸液沾染相当少的铁甲,“至于另外一只,应该已经形成了,不在下面,想来是跑了。”
“跑了,那就麻烦了。”路舟雪的眉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舒展过。
一般来说绿毛僵尸白天睡在棺材里,到了晚上才会出来活动,如今虽然斜阳夕照,却还是白天,僵尸却跑了出来,还吃了同类。
“跑了的那只,恐怕已经不是一般的绿毛僵尸了。”萧风灼补充完了路舟雪未曾说出口的话,他朝后者轻轻地点了点头。
“把这三样东西带去给百里长情看。”路舟雪很快做出决定,有绿毛僵尸的事他们不能瞒着,他和萧风灼倒是不怕,但百里长情手底下可是带着青年弟子的,绿毛僵尸今夜定然会出来活动,若是没有及时通知到每一个人,保不齐就有弟子命丧黄泉。
“好。”萧风灼找了个麻袋把两副铁甲连同一具残破的绿毛僵尸装了进去,用麻绳系好了口,拖着在大街上走。
路舟雪瞧他上臂肌肉都绷紧了,还以为是太重了,提出要帮忙,萧风灼朝他摆了摆手,笑道:“你当我是拿不动么?这东西太恶心了,我不想扛而已。”
路舟雪还是觉得让萧风灼一个人拿不太好,毕竟也是他提出要把东西拿给百里长情看的,于情于理都不该萧风灼一个人受累。
“棉棉乖,别来沾手。”萧风灼执意不让路舟雪帮忙,见他一脸执拗,还故意道,“还是说棉棉其实是想从我这要糖葫芦吃,故意跟我闹呢?”
因为戎城本就古怪,还出了弟子被剥了皮放猪肉摊子上卖的事,一时之间修士们的氛围都很是低落,连日的赶路又耗费精神。
是以修士们把客栈的尸体清理出去后也没有另外找地方住,左右修士不怕死人,干脆就在客栈歇下了。
路舟雪和拖着麻袋的萧风灼一推开客栈的门,就和大堂里坐着修养精神的修士们诡异地对视上了。
路舟雪还是西域少年的打扮,纤细的腰肢掩盖在轻薄纱衣下若隐若现,连带着修长的腿也引人想入非非起来。
“咕噜”有谁吞了一口唾沫,看得口干舌燥。
拖着麻袋,手臂肌肉外露的黑衣女刀客面对众人的反应冷笑一声,将手里的麻袋往大堂中央一扔,里头的绿毛僵尸因为惯性滚了出来。
“……师兄?”卫如戈看着路舟雪的打扮迟疑道,脸倒是熟悉的脸,就是这打扮,卫如戈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耳根悄悄地红了,然后在看清旁边萧风灼充满力量的胳膊时瞬间断情绝欲。
路舟雪完全没有自己给众人造成了冲击的自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你师尊呢?”
“师尊在休息,要去请他么?”卫如戈道。
“去请他下来,有点事同你师尊说。”路舟雪指了指麻袋里滚出来的绿毛僵尸,“关于这东西。”
百里长情很快从楼上下来,看见俩人的打扮,脸上显而易见地迷茫了一瞬。
不过路舟雪有正事要说,他便也没在这样的小事上浪费时间,将萧风灼麻袋里的东西查看了一番,转而问道:“绿毛僵尸,你们在何处瞧见此物的?”
“原先是城门口的守卫,诸位进城时应当都见过。”路舟雪踢了踢地上的两具铁甲,隐瞒了他俩怀疑守卫的真实原因,半真半假道,“阿灼从旁边过时闻见了点不该有的臭味,起了疑心,后面去找时就是在城中的某个地窖里了。”
路舟雪说完看向萧风灼,后者心领神会,把自己在地窖里的所见和推测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将这东西带回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给诸位提个醒,夜里注意安全。”
萧风灼没有刻意夸大事实,但绿毛僵尸啃噬同类,还能顶着白天跑出去也足够让修士们忌惮了。
区区一个绿毛僵尸对路舟雪,对百里长情都构不成威胁,需要注意的自然就是那些跟着门派长辈出来历练的青年弟子们,也不知是否是江陵徒弟被剥了皮的前车之鉴,路舟雪如此说了,也没有一个不当回事的,全都勒令弟子晚上不许乱跑,若要外出需得先上报自家长辈。
百里长情则在客栈周围下了一层结界,确保晚上相安无事。
路舟雪见目的达到,自然懒得再跟众修士打交道,拉着萧风灼缩到角落里躲着去了。
卫如戈倒是对这位新的师兄很好奇,做完师尊交代的事就凑到路舟雪面前,一脸好奇道:“师兄,这绿毛僵尸不都是要在极阴的地方用棺材养么,怎的从甲胄里钻出来了呢?”
“卫师弟,这话问的,你师兄怎会晓得?”萧风灼拿着一包点心在路舟雪旁边坐下,似笑非笑地接了卫如戈一句嘴,转头温柔无比地问路舟雪:“棉棉,可是饿了?”一边把点心往路舟雪怀里塞。
“谁是你卫师弟?”都说猫不跟狗玩,哪怕萧风灼现在是一副冷艳的女人皮相,卫如戈也照样朝他呲牙,见路舟雪打开萧风灼给的点心在吃,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
“饿了?”路舟雪瞧他一眼,将糕点往少年面前推了推,语气平静,“吃些垫着吧,晚上怕是有大事。”
“多谢师兄!”卫如戈感激地看了路舟雪一眼,连忙抓起点心囫囵吃着,一边吃一边挑衅一般地瞪了萧风灼一眼。
萧风灼才懒得理会他幼稚的行为,手杵着腮帮子很轻地笑了一声,而后道:“吃着我的糕点还瞪人,卫师弟,当心噎着。”
话音未落,卫如戈就因为吃得太快成功噎着了,脸涨得通红,难受地直捶胸口,萧风灼看得摇头,只是笑,也不帮忙。
“你何必故意逗他?”路舟雪无奈地看他一眼,从袖中翻出来一壶茶让卫如戈对着壶嘴喝了把糕点顺下去。
萧风灼无辜地摊了摊手:“他自己得意忘形噎着了,这可怨不到我。”
话虽这么说,萧风灼却还是拿了一颗糖山楂出来哄人,他把油纸包着的糖山楂递给卫如戈,笑道:“卫师弟,吃了我的东西可不能再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