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公司果然迎来一场地震。
早上把肖青送到小于老师那儿,我踩着点进办公室,坐下刚打开电脑,刘总就领着一行人气势汹汹杀进来,一个个脸色黑得关公一样。
贺云翔被点着名叫到会议室,关起门也不知在讨论什么,只听见刘总一直在责骂教训,桌子拍得山响。
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大气不敢出,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一个多小时过去,贺云翔才被放出来,丧家犬似的一脸死灰。接着李硕被叫进去,没两分钟就听刘总在里面吼了句“马上给我滚”!李硕出来时脸色红得像猪肝,哭得眼圈都黑了,还没坐下,解聘通知书就递到了手里。
一直到快午休时,上面终于下来话,免除贺总经理所有职务,让他立刻离职。他手底下几个亲信下属也没讨到好,降的降职走的走人。说是一帮人在公司内部拉帮结伙,欺上瞒下,败坏公司风气。还责令全体员工揭发他们在职时的恶行,希望大家不要有顾忌,知无不言。
中午我下楼吃个饭,回来时那些人已经都不在了,办公桌上空空如也,像从没有人来过。
下午,刘总一走,整个办公室顿时炸开了锅,各种流言、小道消息传得飞起。
有消息灵通的到处宣传,说贺云翔被赶走,完全是因为在昨晚的酒会上得罪了晟辉那位靳总,被人忌恨了。至于是怎么得罪的,没人知道。
有人把憋了好几年的八卦一下捅开——说姓贺的几年前就跟李硕有一腿,家里年近五十半瘫痪的老婆为这事都不知跟他扯过多少皮。
还说贺云翔一边跟李硕保持着情人关系,一边还在不停骚扰公司新来的人。李硕则一头从贺云翔手里拿特权,一头跟客户乱来要回扣捞好处。总之两人蛇鼠一窝,不知干了多少坑害公司的勾当。
还有人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说昨晚的客户答谢酒会,本来都没让李硕去,是她自己一哭二闹,贺云翔才不得不同意。她还打算勾引那位靳总来的,不过没成。
说实话,直到今天我才真正了解那句话:生活远比想象丰富。从一个人的外表也永远看不出他到底都做过些什么事。
一整天就这么乌烟瘴气地过去了。下班我拎着包刚走出大楼,一台低调的黑色帕拉梅逼近过来。副驾驶车窗降下,车门弹开。我犹豫两秒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今天怎样?”靳予城问得不动声色。
“还好……”我点点头。
他发动车,没告诉我要去哪儿。我想了一会,说:“今天公司都乱成了一团。刘总一早来,把贺云翔和李硕都赶走了……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百德不是我的公司,我还没那么只手遮天。”靳予城神色很认真,见我呆愣着又话锋一转,“不过早上倒是给他打过电话,谈了一些关于贺云翔的事……商场上从来没什么绝对隐私可言,一个人如果手脚不干净,让人抓住把柄太轻而易举了。”
原来如此。
他大概背地里调查了一下贺云翔,把事情捅了出去吧,难怪刘总能发那么大的火。对他来说,整垮一个姓贺的可能真的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那,你动作可真够快的。”
“快么。”一抹低笑从靳予城嘴边倏忽而逝,“我说过的,今天要让他给你个交待。”
我低头抿着唇,耳根不知为什么有点烫,心里却像被什么注满了,很充盈。
车窗缓缓升起关严,将傍晚的飒飒秋风隔绝在外面。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要去哪儿?”我想起来问。
“特地来接你下班。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几句话从靳予城口中说出来,自然得仿佛一切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不想假装矜持,可也没法答应:“恐怕不行……我还得赶回去,给孩子做晚饭。”
他眼里暗沉了点,依稀有些失望,很久才黯然笑了笑:“你总有理由拒绝我。”
本想解释,酝酿半天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车调过头,往熟悉的方向开去。靳予城很快将速度提了起来。薄暮轻纱一样罩在天边,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下,夜晚仿佛下一秒就会降临。
我没说话。他目光深沉看我一眼,低低叫了声“秦宛”。
我答应一声,他语气平淡地说:“明天我要去趟香港,跟我一起去吧。就我们两个人。”
这个提议很突然,突然得我脑子僵了一下才转过弯来:这是邀约……
两个人单独出行,私底下的意义不言而喻。也许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就该迅速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不是来得太快了点?快得让人无暇应接。
“小宛,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有必要找个安静、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单独待一阵好好聊聊么?”近乎恳请的语气听着让人心疼。
我拨拨发丝:“可是孩子……”
“你是担心没人照顾?这样,把肖青送到我家来,让他跟angela一起。李叔两口子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又想起上次肖青跟angela一见面就打架的情景。
“没有可是。”靳予城皱皱眉,略微不耐烦,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更用力,“要不然他们也得学着互相相处。迟早,他们得成为兄妹。”
我无法反驳。他最后那句话,也在我心里掀起骤然波涛,翻涌得无法平静。
靳予城给了我一个最后期限,让我明早之前给他答复。从车上下来时我就意识到,这个答复不可能是“不行”两个字。
晚上我有点神不守舍,也没怎么跟李茹说话。吃完饭收拾好碗筷,陪着孩子看书玩了一会,九点多把他哄睡着安顿好,出来时李茹还坐在沙发上,烟盒扔在一边,手里拿着副扑克牌不知在摆弄什么。
“还没睡?感觉好点没?”我倒杯水走到茶几旁。
这几天李茹都没去上班,说是身体不舒服一直待在家里。我问完,她咧开嘴角笑着摇了摇头:“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就是偷个懒而已。”
我笑笑,坐到她身旁。
“你怎样?看你工作那么忙,最近还算顺利吧?”
“嗯……”我点头。贺云翔那些事没必要跟她抱怨,一切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
李茹洗完牌,一张张翻过来放在桌上,摆牌的方式依稀有些眼熟,也记不起来是在哪儿见到过。
“这是什么?”我问了一句。
“算卦啊。”她头也没抬,漫不经心:“跟个姐妹学来的,说挺准。”
“哦?算什么的?”
“感情。运气之类。”
“哦……”我喝口水。
她看看我:“你怎么有点失魂落魄的……不会是又跟那位靳总吵架了吧?”
我一愣,刚想反驳,李茹捏起张牌挡在我嘴边:“别否认啊。帕拉梅拉的引擎轰鸣都听得我耳朵起茧了。”
知道是在开玩笑,我也没在意。
跟她一起住了这么久,好像确实没什么可掩饰的。我喝口水润润嗓子,直接了当说:“最近,跟他见面是挺频繁的……他明天要去趟香港,还问我想不想和他一起去。”
“去香港?那你答应么?”
“我也不知道……”我低头看着杯子里清亮的水。
心里莫名有些彷徨。明明到这地步,应该大胆迎上去才对,也不知到底在彷徨什么。
李茹手里一张牌翻过来又放回去:“一般男人约女人出去度假,八成是要确定关系。如果不是,那就是单纯想把你办了。自己掂量吧。”
“办了?”我脸上微热。
“就是想跟你上床。不为那点事,男人追女人追得这么耐心烦是为什么。”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脱口而出。
沉默好一会,李茹才讪讪说:“不是那不更好。把握机会吧,说不定这回真的可以和这位南城第一的钻石王老五修成正果呢。”
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不知是真心祝愿还是带着点别的情绪在里面。或者是我自己本来就心态不稳,所以听到这样的话感觉不舒服。
李茹继续认真摆扑克,不出声了。
我盯着看了一会,想缓和气氛,便半开玩笑地试探着问:“要算感情运,你也想恋爱了么?还是已经在谈了?”
她手里一顿,动作慢下来:“咳……我这样的谈什么恋爱啊。算着玩儿的,看看最近会不会有帅哥追。”
本来是无意去问,可看她那副闪烁其词的样子,又让人不由生出点怀疑。
李茹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挺飘忽,垂着眼,假装不在意继续算她的卦。翻出一张红桃3填补桌面上缺的角,又去抽另一张牌。
扑克牌还没完全抽出来,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一条消息毫无遮拦从眼皮底下跳出来。
“在?”——孤独患者
呼吸突然滞住。屋子里一片静默,一点声音都没有。李茹捏着那半张牌停在半空,细长指尖有些发白。
“孤独患者”,我跟她都认识。肖扬用了好些年的网名。
“今晚来吗?老地方。”
又是一声提示音,尖锐地划破客厅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