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关南门外,赫舍里使团驻地。耶律崇、赫连陀、库狄查三人站在驿站门口眼巴巴地盯着通往白马关的大路。
“来了来了,阿显回来了。”库狄查指着大路喊道。
夕阳余晖下,大路上本就行人寂寥,拓跋显单人独骑缓缓而行,仿佛是从落日里走出来一样,那种说不出的沧桑悲凉,立刻让耶律崇的眼泪夺眶而出。
赫连陀轻轻叹了口气,库狄查满脸失落立在原地发呆。连赫舍里的青年俊杰拓跋显都铩羽而归,看来大燕是铁了心要让赫舍里剜肉吐血了。
骏马停在门前,打了个响鼻,耶律崇紧走两步伸手挽住马缰。他仰起头时,目光恰好和拓跋显的目光相遇。
“阿显,不行就算了,我们去找张兴。”
“他说,可以去找吴庸谈。”
“啊?”
“他说可以谈了。”
耶律崇愣住了,库狄查和赫连陀反应了过来,两人大叫一声拥抱在一起,互相捶着对方的胸口,拍着对方的肩膀,笑得涕泪横流。没用多久,刚才还是一片死寂的赫舍里使团驻地内一片欢声笑语。
能谈总比谈都不跟你谈要好多了。只要能谈,不管双方分歧多大,总有谈妥的时候,无非是多费些时日和嘴皮子而已。上位者是不用考虑这些的,他们只关心结果,至于过程,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所以拓跋显带给赫舍里使团的绝对是个好消息。大家都在为此而高兴,只有耶律崇注意到了拓跋显眼神中的凄凉和苦闷。
他伸出手,好让拓跋显能够扶着他的手下马,但拓跋显却轻松地跳下马背,快步走上台阶。当他正要迈过门槛时,却又停住。他回头对耶律崇笑了笑,说:“没有下次了,真的。他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的他是真正的淳淳君子,也是个令人从心里想要亲近的兄长。他就像阳光和彩虹,像细雨和清风,让人想起他的时候,心中总会感到温暖,感到踏实。但现在他变了,变了。”
“阿显,我们都在变。”
“他拒绝了海兰,我想是因为刘浪的缘故。以后我们再想找他说事情,就只能通过刘浪了。大可汗说必须和大燕联姻,海兰不行,我想就只有拓跋璃月了。”
说完,拓跋显深深地看了一眼耶律崇,随后抬腿迈过门槛,只留下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耶律崇,独自在门口发呆。
“他心痛了,我心里的痛轻了些。”拓跋显暗想。
赫舍里使团已经开始欢庆,仿佛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但这欢庆的人群里不包括三个人,耶律崇、拓跋显和耶律海兰。
拓跋显待在自己的屋里,面前只有一杯水。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实际上他的心里却很乱,乱得让他不知所措,乱得让他想要大吼大叫,想要拔刀杀人。但他却一直静静地坐在那,任凭心里巨浪滔天,身体却岿然不动,仿佛他的心根本控制不了他的身体。
拓跋显啜了一口水,他并不急于咽下,而是让冰凉的水留在口腔里,似乎那一股凉意可以缓解他内心的烈火。
门开了,拓跋显抬起头,他看见了海兰,她的手里端着一碗汤,一碗拓跋显以前常喝的,有着浓郁香味的汤。
“显哥哥,我给你做了汤。”
海兰将汤碗放在桌上,又殷勤地将汤勺递到拓跋显手边,拓跋显接过汤勺但却并未放下水杯。
“海兰,我见到他了。今天,他说过的所有话里面,没有一句提到你的。”
海兰低下了头。
“海兰,我父亲曾对我说,人越是紧张、越是恐惧、越是愤怒、越是伤心的时候,就越要保持冷静。我很紧张、很恐惧、很愤怒、也很伤心,但我必须冷静。所以其他人可以狂欢痛饮,而我却只能喝水。不为别的,只为能让自己冷静。阿兰,你需要面对这一切,你比我更需要冷静。”
“显哥哥,我觉得你和他很像,我希望你们能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就像你和李荣一样。因为在我心里,他和你一样重要。”
拓跋显又喝了一口水,这一口比刚才的那一口要大。
“刘浪是一个看起来很随意,其实很聪明的人。我可以跟他合作,但不一定能和他成为你说的那种朋友。因为做他的朋友太难了,要做好永远当陪衬的准备。阿兰,联姻势在必行,这是你父汗定下的,谁也改变不了。如果你不想,就只能是璃月了。”
“不可以。璃月是四哥的心上人,她要嫁的是我四哥耶律崇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我是赫舍里的公主,是父汗的女儿,联姻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你想嫁给李荣?”
“显哥哥,李荣是不会娶我的。”
“那你如何联姻。”
“我可以嫁给刘浪。他是大燕的阳泉侯,我嫁给他也算是联姻了。”
“你觉得大可汗会答应吗?”
沉默片刻之后,海兰伸手拽住拓跋显的袖子。
“显哥哥,你帮帮我吧,我好像离不开他了。”
拓跋显一口喝干杯中的水,然后双眼死死盯着水杯,眼神中的冰冷和杀气有如实质。
“这个,我帮不了你。”
“显哥哥,你一定有办法的,求你再帮我一次吧。”
“海兰,这个真不行。”
海兰无意间看到了拓跋显的眼神,她一下就愣住了,因为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在拓跋显的眼里出现过,这让海兰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公主,有人要见你。”狼眼睛的声音传进来。
“谁?”
“阳泉侯刘浪。”
海兰脸上的惊喜根本掩饰不住,她猛地站起身对拓跋显说:“显哥哥,我知道一定是你让他来找我的,你刚才是故意逗我对吧?显哥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说完之后,海兰转身跑出门去。
水杯轻轻放在桌案上,拓跋显站起身仔细整理了一下衣衫,和煦的笑容瞬间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向门口走去。
“是啊,我对你最好了,没错。”
拓跋显迈步出门,当他消失在门口的时候,桌上的水杯突然裂成了两半。
门口很热闹,阳泉侯的仪仗摆出来很是威风。五十老兵盔甲鲜明,装备齐全,三十金雕部精锐也是全身披挂,精神抖擞。刘浪难得正经了一回,大燕国侯的紫色团蟒锦袍穿在身上,再配上玉带金冠,真是贵气逼人。
赫连陀和库狄查被刘浪的气派给惊着了,不知道这位侯爷究竟是何来意。说是耀武扬威吧,感觉好像又没这个必要。说是上门提亲吧,看着架势却跟抄家差不多,这位爷究竟要干嘛呀。
看着赫连陀和库狄查两人傻乎乎的样子,刘浪吧唧吧唧嘴说:“二位是不是琢磨本侯是不是来寻仇的?告诉您们不是啊,至少这次不是。所以二位也别瞎琢磨了,万一想偏了不小心得罪了我,这后果实在是不敢想象。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本侯脾气大、心眼儿小、爱记仇,所以和本侯打交道必须慎之又慎啊。呐,仔细听好喽。本侯来此是要见海兰公主的,没别的意思,本侯就想问问她,偷了本侯的东西是不是得给本后一个说法啊?”
“阳泉侯慎言,海兰是我赫舍里最尊贵的公主,从小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即使见到稀罕物,她可以买可以换,哪里用得着偷?阳泉侯怕是故意这样说的吧。”赫连陀说到。
“本侯这件珍宝,世间只此一件,绝无二货。本侯也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就是你们的海兰公主偷的。赶紧把她叫出来,告诉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出来混,早晚都是要还的,早还早省心,晚还加利息。”
一听这话,赫连陀和库狄查心里一沉。现在刘浪在各国使团眼里算是恶名昭着了,一言不合就祸害别国太子和继承人。最关键的是祸害完了之后他自己还没事,你说这样的人能惹吗?如今被他用这么烂的借口找上门来,看来这事是真的躲不过去了。赫连陀和海兰既是师兄妹,也是表兄妹,海兰的事赫连陀基本上都知道。此时他在心中暗暗埋怨海兰,你惹谁不好,干嘛非得惹这个煞星呢。
赫连陀仗着自己跟刘浪有几分交情,硬着头皮山前一步说到:“刘侯,你有何需求就直说吧,咱们能办的一定不推诿就是了。”
“赫连啊,这事还真不好跟你说,还是把海兰叫出来我俩当面说清楚的好。不就是偷了我的东西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开不就得了。”
“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偷你东西了。你要是不说清楚,本公主跟你没完!”
海兰走出门来面对刘浪,她嘴上嚷嚷的厉害,但那双快要滴出水的眼睛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感受。
刘浪翻身下马,晃着膀子来到海兰面前。他左手撑着柱子,右手勾起海兰的下巴,狠呆呆地说:
“你这个没良心的,终于肯见我了。你偷了我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你这个心比铁石还硬的偷心贼!快,把我的心,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