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当你在想一个人的时候,其实那个人也在想你。就在刘浪想着那双大眼睛的时候,那个拥有这双眼睛的人也在想他,而且她距离他并不算远。
和莫离坊一街之隔的是崇文坊算是个富人区,因此深宅大院颇多,临街的地方也多是买卖铺子。此时夕阳西下,街上行人渐渐稀疏,白日里的喧嚣归于平静,街道上呼儿唤女的声音此起彼伏,让还未归家的人心中满是温暖。
她倚在临街的二层小楼窗前,远远地可以看到白马关北门城墙上的那一片帐篷,还有那杆金雕银蝎子旗。
“你在想他?”
冷冰冰地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没回头,却点了点头。
“不管他承诺了什么,你都别当真。男人没有几个是长情的,他们看到你的第一眼事肯定是喜欢你的,但他们喜欢的是你的脸蛋儿、身材、你说话的语气、声调、你害羞或者调皮的样子,总之他们喜欢的都是你外在的东西。至于你的心地好不好,他们不在乎。”
“他没说喜欢我,也没给我承诺。”
“那你还想他作甚,他根本就没拿你当回事。”
“可是,不知怎的,我总忘不了被他按在墙上、树上和石壁上的情景,那感觉是害怕中带着一丢丢兴奋,羞耻中还有一丢丢期待。师姐,我是不是被他迷住了呀?”
她猛地把她转过来面对自己,然后掀开兜帽,露出了一张一半是绝代佳人,一半是地狱恶鬼的脸。
“看看我这张脸,看看!这是他害的,我跟他的仇没法解开。你若喜欢他等同于背叛我,也等同于背叛师门。到时候,别怪师姐心狠手毒。”
“师姐,你还不是掌门呢。”
“我不是,难道你是?师傅的亲传弟子只有你我和大师姐。师傅说过,隐门的门主,只能从咱们三个里面选。大师姐够聪明但心不狠,你是既不聪明也不心狠,如果你是师傅,你会选谁?”
“选你。”
“难得聪明了一回。记住,我们和大师姐是两条路上的人,最好别凑到一起去。”
“可是,师傅也说过,隐门不会依附任何势力。”
“师傅老了,对外面的了解还停在十几年前。隐门要想存在下去,必须得有强大的靠山,否则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早晚会消亡的。我现在做的事,才能让隐门一直存在下去。”
“可是师姐,你说男人没有长情的,但你和他不是一直走到现在吗?你的脸都成这样了,他也没对你始乱终弃啊。”
“你以为他是爱我的吗?错!他之所以对我一如既往,不是因为爱我,而是因为我对他有用!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够真心实意的帮他。”
“师姐,你原来不是这样说的。”
“那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和你一样傻,和你一样相信有真爱。我刚被师傅安排到他身边时,他的心思还没这么重。他会牵着我的手一起去赏花、赏月、赏雪、赏雨,那是我和他最开心的日子。后来,我就把自己全都给了他。有一天他对我说,你死吧,你死了能帮我很多。我说好,只要能帮到你,我立刻去死。他说我不能娶你,但你永远都是我的女人。我说好,我听你的。于是我死了,等我醒来之后,就变成了唐甜儿。死过一次我才明白,别指望男人长情,只要他觉得你还有用,他就不会抛弃你。一旦没用了,他能给你的只有冷酷和无情。”
“师姐,咱们别干了,死了这么多兄弟姐妹,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师姐既然已经看透了男人,为何还抓着他不放,何必呢?”
“我只是想看看,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冷酷,想看看他究竟有多狠。等我看明白了,我会亲手送他上路。不管他的身份有多么高贵,不管他的性格有多么孤傲,当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也一定会跪下来求我,我很想看到他跪地求饶的样子。现在你懂了吧,不是我放不开他,而是我在等着羞辱他,杀了他的机会。你没有我的狠心,所以也别跟我学,离那个姓刘的远点,我跟他的仇恨不共戴天,杀他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用等什么机会。”
说完之后,唐甜儿戴上了兜帽低着头走进了阴影中。就在即将完全隐没在阴影里的时候,唐甜儿对她说:“警告你,别想着去找大师姐,你敢去找她,我就立刻杀了她和她身边所有的人。所以,大师姐的生死在我一念之间,也在你能不能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待在这,主子最近要动一动了。”
“好。”她答应了一声。
直到唐甜儿的脚步声消失,她这才转身再次看向城墙。
“二师姐真的恨他吗,可我怎么觉得不像呢?”她呐呐自语到。
“我怎么会恨他呢,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我感到温暖,唯一让我感觉能依靠的男人。为了他,我可以死。但只要我不死,谁也不能伤害他!”唐甜儿默默说道,随后悄无声息地飘走了,这一次她才是真正的离开。
夜幕笼罩了大地,除了给人们带来了宁静之外,也为阴谋和罪恶提供了掩护。凌晨时分,也是最黑暗的时刻,随着几声惨叫响起,驿馆内出事了。
昨夜,刘浪睡得很不踏实,梦魇困扰着他,直至鸡叫的时候。当他睁开眼时,却见一向贪睡的小玄就趴在旁边,眼睛瞪得溜圆。没等刘浪问小玄,他就听见帐外传来小金那嘹亮的鸣叫以及韩三山、曹无伤招呼老兵们抄家伙的声音,随后还有旺财急促的叫声。
“你们要干什么,想造反不成?把兵器都放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阿马坦,约束好你的人,从现在开始不准你们离开这里一步。有杂家在,你们侯爷没事。待会儿啊,杂家和你家侯爷出去一趟。若有事,紫烟丫头先支应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真有给脸不要的,就给杂家往死里整他!”
“喏!”
众人齐声应诺,顿时没了刚才的慌乱和愤怒。三公公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三公公说的话就相当于是皇帝说的话,也就相当于圣旨,圣旨谁敢不遵?
刘浪的家人们不慌了,可站在一边季方却很尴尬,因为是他一大清早就把刘浪的驻地给围了的,这得赶紧解释清楚。三公公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的皇帝。
“三公公,本官也是奉命行事,本意也是为刘侯好。”季方说。
“季大人不用解释,杂家的眼睛不瞎,心里清楚着呢。阳泉侯,昨晚驿馆出事了,死了几个部落首领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人。昆弥契利跟太子殿下告状说这事是你干的,你跟杂家去见太子,把事说清楚就完了。你是大燕的阳泉侯,就算人是你杀的,赔点钱就行了。不就是死了几个放羊的花毛人嘛,伤他们一个金币都算多的!咱爷俩走着。”黄历说。
“得嘞,那咱爷们儿就去瞅瞅?”刘浪说。
“嗯,瞅瞅去。”
刘浪跟着黄历大摇大摆的走了,那样子根本就不像是摊上了事儿,而是压根就没把这事当成个事儿。季方摇了摇头,紧走几步跟上他俩。
驿馆内,各部族驻地。这个院里住了三家小部族,这三位首领本来是想到大燕开开眼界,顺便跟着大良沾点便宜。没想到便宜没占到,命却没了。
这三位首领对大良忠心不二,所以白马川宴会那天,塞琉西斯没杀他们,也算是给那些首鼠两端的部族一个警告和震慑。但是如今呢,这三个忠诚的走狗一窝全死,而且全都不知被什么东西吸成了人干,让其他各部首领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在白马川宴会上,刘浪一戟把莫利斯给戳死,然后把他变成灰尘的那一幕。
不要说各部首领会这么想,凡是参加过宴会的人见了这场景,恐怕都会这么想。因为刘浪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本事,更有这个胆量。此时此刻,各部首领看向刘浪的眼神中包含的意味很复杂,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当刘浪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这些首领全都躬身低头,后退让路。
昨晚是薛不器在驿馆担任宿卫,这给人的感觉似乎不是巧合,而是故意为之的。人们心里好像看到了薛不器指挥手下人悄悄打开院门,让刘浪大摇大摆地杀进院里的情景。
刘浪看了一眼现场就知道自己又被人给坑了,感觉到了京城以后得低调做人了。跟别国的人斗,怎么嚣张怎么狠毒都不过分,跟自己人斗,实在是有些下不去手。还是低调些好,要不怎说低调即王道呢。
“阿浪,我觉得这场景怎么跟云中分司监牢里的那一幕很像呢?”薛不器说。
刘浪拍拍薛不器的肩膀说:“说对了,就是他们干的。隐门,唐甜儿,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既然有了判断,那就应该找出证据证实,也好还自己一个清白。”季方说到。
“清白?我的监正大人,从你当上官之后,清白过吗?”刘浪斜眼看着季方说。
“你!本官好意提醒你,而你却如此不识好歹,那你自己跟殿下交代吧。”
“死的又不是大燕子民,我犯得着跟殿下交代吗?大人是不是被气糊涂了。要说交代,也得跟昆弥契利交代才对。”
“那你就自己去跟昆弥契利交代!”季方快被刘浪气炸了。
“本侯大清早起来连饭都没吃就被拽到这里看干尸,这一肚子气外加恶心无处发泄,大人叫我现在去见昆弥契利,好哇!一切后果大人能担得起不?”
“你!”季方虽气,但还算理智,觉察出刘浪给他挖了个坑,所以就不再言语了。
刘浪见季方萎了,立即对一边的仵作和文书说到:“记。此案乃是隐门唐甜儿所为,意在栽赃陷害本侯,连带污蔑大燕和太子殿下,其心可诛。立刻下发海捕公文,大燕全境索拿逆犯唐甜儿及其同党,同时清缴所有隐门弟子,捣毁其山门、暗站和落脚之处,凡是与隐门有牵连的商铺买卖,一律封禁充公!昆弥契利若是问起,就让他去找隐门,找唐甜儿报仇去!不器,咱们回家吃饭。”
刘浪拉着薛不器的手转身就走,仵作和文书们战战兢兢地看着季方,季方气得说到:“看我作甚!他嚣张,你么也想学他不成!”
“哎呦喂,季大人好大的官威呀。”黄历一说话,众人皆低头不语。
黄历来到文书面前,用手弹了弹文书的官帽。
“阳泉侯怎么说,你就怎么写,他怎么吩咐的,你就怎么做。明白?”
“卑职明白。”
文书答应一声之后,立刻奋笔疾书,写完之后双手呈给黄历过目。
“嗯,不错,是个干才。叫什么?”
“回三公公,卑职许仙。”
“回头去找刘侯。”
“喏!”
“季大人,刘浪以下犯上,作为上官,你可以到陛下面前告他一状。理由嘛,杂家都说他以下犯上了,您就别说人家清不清白了吧。都是混官场的,清白这玩意儿,不提也罢。嘿嘿,杂家就这么一说,主意还得季大人自己拿。”
季方拱手说到:“季方,谨受教!”
黄历笑了笑,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