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的狭小区域内，他们彼此凝滞的呼吸，都在不经意间消散在了空气中。
景错和景渊相对而坐，同为浅棕色的眸子，一双清澈，一双却已满是世故。
看着景错一脸沉重的模样，景渊嘴角轻轻上扬，语气仍是充满了宠溺和温柔：“小错，都最后一次见面了，不要让气氛这么紧张，好吗？”
“为什么？”景错发紧的喉咙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为什么，要认了当年的事？”
“小错，你真的希望我有朝一日被放出来吗？”景渊看着他，轻笑了一声，“就连你也说，我越来越像我爸了，不是吗？”
景错眸光颤动，依旧沉默。
“一旦你选择了我，就要放弃仇宸枫。”景渊摇摇头，即便嘴角仍扬着笑容，可眼中却闪过了悲痛，“小错，我不要被你放弃，但我可以自己离开。”
“我们本来可以很好。”景错眼眶泛着红，“可你……非要把事情逼到这一步。”
“小错，你心里很恨我吧。”景渊喉结滚动了一下，“因为爸妈，都是被我害死的。”
但意料之外的是，景错却摇了摇头。
“如果爸妈真的某一天自然死去，那可能我会有这种恶毒的念头，觉得自己解脱了。”景错怔怔地看着景渊，“但是哥，我不是恨你，我是在难过。”
景渊眼中闪过了惊愕。
“最难过的，不是失去了他们。”景错眼中含着泪，“我难过的是，这件事是你做的。”
景渊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楚。
他的弟弟，好久没这样对自己说真心话了。
他明明什么话都能游刃有余地回应，可这一刻，他竟如鲠在喉，眼眶也不禁红了起来。
他别开头，不想让景错看见他这狼狈的模样。
“哥。”景错看着他，又开了口，“这些天，我一直在后悔。”
景渊转回头，诧异地看向他：“后悔什么？”
“都怪我，从小就不爱和人交流。”景错苦笑着，“后来，我看着你杀了爸，而我又得了梦游症，为此，我和你越来越疏远了。”
景渊没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在说话。
他很意外，寡言的小错，会在今日，对他说这么多话。
也许是因为他快死了吧，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这些年，你从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是在拼了命的对我好。”景错顿了顿，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而我，这些年也都没再好好了解你。”
景渊眼睛发酸，他咽了咽口水，忍住了泪。
都最后一面了，他一定要看起来体面一些。
“哥。”景错抹去泪水，牵扯着嘴角，“还记不记得，你20岁生日那天，我被我妈打得很厉害吗？”
“当然记得。”景渊嗤笑一声，“我都差点死在了那一天了。”
“你知道我妈为什么要打我吗？”
景渊怔愣片刻：“我好像……没问你。”
刘婉音打景错，有时不一定有原因，可能仅是精神失常、情绪失控罢了。
景错向他缓缓叙述：“其实，是我那天拿了她的钢笔和纸写东西，但是刚写完，就被妈发现了。”
景渊浅浅一笑，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起来：“你写的什么？”
一时间，他有些紧张，就好像一个孩子，在猜测着大人会给他哪个口味的糖果。
“我给你写了一封信。”说罢，景错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被玻璃胶黏着、皱巴巴的纸，“当时妈看了很生气，当场就撕了，还打了我一顿。但我后来又黏了起来，一直藏在抽屉里，没给你。”
景渊眸光颤动了一下：“为什么不给我看？”
“当时你突然要自杀，没顾得上……”景错解释着，“虽然救回来了，但我还是觉得……太矫情肉麻，就又收了回去。”
景渊心里泛起了一阵涟漪，既幸福，又痛楚。
后来，景错将这封信交到了警察手里，由警察递到了景渊的手中。
景渊手里握着这张折叠的信纸，他想打开，却恍然间发现，自己的双手在不自觉地颤抖。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清秀、却有些稚气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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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恭喜你，是一个20岁的大人了！
小错到现在都没跟你表达过心里的想法，有我这样内向的弟弟，哥一定觉得很无奈吧？但今天是你的生日，那我就做一些特别的事吧，想来，还是决定给你写一封信。
虽然生活在这个家，我们都很痛苦，也都想尽快逃离，但是还好，哥哥有我，我也有哥哥，每次一想到这个，我就突然觉得幸福了！
只是，我很羡慕哥，我也好想做一个大人啊……
但是没关系，我一定会快快长大的，跟你说哦，我这次期中考试是全年级第二名，比上次进步了五名呢，我一直有努力学习，虽然还没想好未来要做什么职业，但我想，我一定会有钱的。
到时候，我带着哥一起离开这个家好吗？
不知道哥喜欢住什么地方呢？是大城市，还是乡村田野，或者是海滩和山林呢……不过没关系，小错都可以，只要哥在，无论去哪都很开心！
所以，哥要等等我，我们做个约定，等我毕业了，就一起走吧。
哥照顾了我这么多年，以后等我长大了，让我来照顾哥哥，照顾到老，照顾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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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渊握着纸的双手，不断在发颤，“啪嗒”几声后，泪水已滴在了残破不堪的信纸上，晕染的字体变得逐渐模糊。
坐在对面的景错，不知何时也已泪流满面。
“哥……”他哽咽着，“我从来都不希望你为了我而活，我一直都只想，你过得快乐一点。”
这是景错临走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起身离开，一时来不及抹去脸上的泪。
不要说“再见”，也不要告别了吧，只有如此，他才会觉得，哥哥并未离开自己。
身后，响起了景渊的嚎啕大哭。
他哭得歇斯底里，一向绅士儒雅的他，从未有一刻哭得如此狼狈。
直到景错离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仍在耳畔盘旋。
他蹲下身，捂嘴痛哭了起来。
全身孱弱得好像随时都要倒下，还好迎面跑来了一个身影，紧紧地拥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