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弦乐阁里的精怪都回了老巢。
偌大的场所,只剩几个鬼界婢女打扫,狐狸坐在楼梯上,睡着了。
许是今日走的过程有些混乱,她竟在前尘镜中,做了个梦。
紫虚肩甲,华袍阔背,银靴窄腰。
高马尾上簪着一个乌色金缕冠。
狐狸看着他的背影许久。
身形与冀嵘如出一辙,她不敢开口,她怕来者不是她心中的那位。
男子不动如山,貌似在等狐狸先出声。
许久,狐狸道“阿峰,是你吗?”
紫衣回首,右眼睑下方有颗泪痣,他露出笑颜,温煦阳光。
熟悉的声线传来,他道“笙笙乖,等我娶你。”
狐狸绷不住眸中热泪,大肆哭喊,跑上前去“阿峰!”
才要接触到他的衣摆,梦醒了。
狐狸豁然起身,大呼一声“阿峰!”
周身是金器打造的弦乐阁,婢女们有条不紊的清扫地面、酒桌。
阳光从窗外照进,刺眼得很。
狐狸眼角还带着方才的泪珠,她失魂道“原来是梦啊...”
进来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萧正锋闭关结束没有,冀嵘有没有好好照顾承恩,冷南枝和柳迁是否回了云台山....
想到族亲时,阁楼上,藏香的房门开了。
冀嵘抱着燕笙笙走出。
燕笙笙脸上满是娇羞和喜悦。
这时的二人,比午时阳光还要扎眼些。狐狸心里想着,要是自己和萧正锋也能这样,一生唯有对方一人该有多好。
可是想法终归是想法,冀嵘对她那样好,她出去后又该怎么面对他?
当作不知道?
狐狸做不到,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冀嵘的出现让她的生活变得不同。
说的贪婪一些,她渴望冀嵘不要离开她,同时也希望能和萧正锋在一起。
腹部上的灵线将狐狸不堪的想法抽空。
狐狸跟上二人脚步。
双双走到大门口,婢女端来一个木托。木托上有两盏茶,婢女走到冀嵘身侧,低下身子。
一言不发。
冀嵘在和燕笙笙说笑,拿起两杯茶盏,径直路过婢女。
将一盏茶递给燕笙笙,道“本尊送你回去。
燕笙笙接过滚滚热气的红茶,抿了一口,道“不用。”
狐狸又发现了新事件。
原来她前世就喜欢红茶了,并非是因为隋辛带她去杭州才喜欢上的。
可她从没见燕笙笙喝过啊....
这是第一次。
而冀嵘,按冀嵘的性子来说,绝不像是品茗之人。
传言说他,嗜酒成性,喜欢酒的程度就同他喜欢杀人一般。
可他却将那盏茶喝得一干二净。
为了燕笙笙,他不杀人,所以也不喝酒了?
狐狸觉得完全没这个必要,个人喜欢为何非要因人改变。
这不像冀嵘所为。
听到燕笙笙回绝他,冀嵘不满道“燕笙笙,你玩我?”
燕笙笙将红茶随手放在身旁桌上,道“有病。”
冀嵘脸色一黑,不让送,不就是玩他吗?
不仅玩他,还骂他!
燕笙笙顺着长发,道“这几日还是别见面了,免得引人怀疑。”
“轰!”冀嵘的脑袋仿佛被火药炸开。
他急促道“你!”
强制拉回燕笙笙,使他们二人四目相对,燕笙笙眼中满是疑惑。
难道不该避嫌吗?
她没说错话啊。
可冀嵘目光如饿狼一般,每每对上他一双鹰隼,燕笙笙的气势就莫名弱了下来。
燕笙笙温声道“我怎么了?”
她的话似一团柔火慢慢炙烤着一块石头,冀嵘委屈得抱住她,道“你不能玩本尊,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燕笙笙顿觉郁闷,解释道“天帝知晓了,必会以“妖魔同污”的借口讨伐你我。”
“你魔界不要了?”
“还是鬼界不要了?”
冀嵘撒泼道“不要就不要,反正你不能玩我。”
燕笙笙推开他,没好气道“你不要,我还要我的云台山呢!”
“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我玩你了?”
她叉腰,怒气上身。
冀嵘服软道“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又厚脸贴上去,搂上燕笙笙的软腰,道“别生气,你说什么我都听。”
狐狸在旁摇摇头,心道“就这样,他是怎么管理魔鬼两族的...”
也亏燕笙笙耐着性子,甜言蜜语哄着他。
“我先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白天街道上人多眼杂,万一有人发现....”
冀嵘像只被人抛弃的大狼,低首道“好...”
燕笙笙朝他笑笑,刚要御风,冀嵘又拽她回来。
燕笙笙紧握拳头,努力克制,道“怎么了?”
他有些胆怯,模样像是在讨要一块甜糕,道“本尊几时可以来寻你?”
“明日?”
“还是今夜。”
燕笙笙瞟他一眼,果断道“等我信鸽。”
这回不给冀嵘丝毫挽留求情的机会,直接了当走了。
徒留冀嵘一人,站在弦乐阁古栏外。斜斜倚着,他望着燕笙笙远去的背影,多年不现的杀意又翻涌复出。
“天帝帝尊是吧。”
男子一声冷哼,揉揉手腕骨,华衣上的金链条层层作响。
抬手间,一名身形矫健的鬼差从里间走出,来到冀嵘跟前,跪下行礼道“大人。”
冀嵘坐上正中间的主位,翘腿道“人呢?”
鬼差实道“启禀大人,他走了。”
冀嵘稍显不悦,道“走了?”
鬼差不知要不要动手留人,冀嵘一整晚也没个提示。
对方好歹是上天庭的神官,他们也不敢贸然行事,仙京的人最是会颠倒是非。
鬼差只是盯了林艺一晚上,并没采取什么措施。
哆哆嗦嗦回道“是。”
一瞬,上方的呼吸他都感觉不到,心道“早知道就把他押下了。”
“大人不会杀了我吧!”
在冀嵘手下办事的鬼差,皆是少言寡语,不敢多说一个字。
好不得就要被鬼界后山的蛇饱餐一顿。
鬼差在地下跪得牢牢的,一动不敢动。
头上传来男子摩挲戒指的声音,弦乐阁中只剩了他们主仆二人。
整整一刻,冀嵘一言不发。
鬼差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谁料,冀嵘开口道“如温在何处?”
鬼差毫不犹豫道“禀大王,如温大人在魔界阴阳双飞泉。”
“哦?”冀嵘聊有兴致道。
鬼差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道“大人说要在泉边造一间院子,用来养花。”
“还有什么,说要去接一个小姑娘到魔界玩...”
冀嵘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嘴角弯起,道“回去吧。”
鬼差不敢相信,冀嵘竟然不杀他!
内心别提多激动了,侥幸之余也不失了礼数。
利落起身,应道“是。”
回顾十年以前,雪地赤狐族有一胎三生胞弟。
赤狐纯正血脉以“森”字为姓。
老大“森重明”,是雪山狐族部落的副族长。常年遮一面脸纱,为人低调谦逊,是狐族公认的“老好人”。
身披黄金战甲,只露狐耳不显狐尾的擂台高手,就是三人中的第二位。
森照天。
而最小的三弟,面对女狐时总是殷勤讨好,而面对族长时,立马换上了一副严肃面容。
赤狐三弟——森棠久。
燕笙笙坐在案前,仔细阅读这份关于三兄弟的文书。
郁从星在旁分析道“姐姐,上回我和小晨姐姐看了森照天的折子。”
“他想在云台山建造一个擂台,以此来订造一个所谓“狐族战士”的排名。”
森照天是个武痴,总听人说他天天找人切磋比武。
可惜雪地一块儿没人能打得过他,他小弟对比武没兴趣,大哥不想同自家兄弟动手。
族长柳却墨手握一柄含光,森照天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也不自讨没趣。
除他们三人以外,他在雪地可谓无敌手。
故此番想来云台山闹一闹了。
燕笙笙道“你们是如何回的?”
郁从星回忆细节,道“我跟小晨姐姐几番商量,想着姐姐定不想让云台山平添乱战。”
“就在文书上写了:无聊。”
燕笙笙傻眼了,再次确认道“你们就写了“无聊”两个字?!”
郁从星不明所以,道“对啊。”
“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好好在家待着不好吗?”
“姐姐,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无聊啊。”
燕笙笙“........”
森照天可是雪地一族炙手可热的大将啊,虽说在比武这方面是死脑筋了些。可他为人正直,且一身武艺是值得称赞的。
这种大好的人才,燕笙笙本意是想拉拢。
结果倒好,森照天脾气火爆,看到这两字还不把燕笙笙视为眼中钉了。
燕笙笙头疼道“你们啊你们,下次批注时用词要委婉些。”
“得罪了旁人于姐姐而言不是好事。”
郁从星没想到这层,小手无措放下了书本,道“姐姐对不起,是我鲁莽了。”
他没想到一本薄薄的文书连接着云台山和各个地界的关系。
燕笙笙摇头苦笑,道“没事,待会我亲自去雪地一趟。”
摸摸郁从星的脑袋,道“乖,别自责。下次注意便是。”
“嗯!”郁从星用力点头,看向燕笙笙的眼中充满了敬佩。
燕笙笙教他处理政务时该注意的细枝末节,郁从星明白了对待任何人都不可胡乱略过。
懂得了在批注时要在乎对方的感受,有些人是云台山要结交的。
不想结交的也要婉转回绝,不可伤客。
总之“礼”字当头。
郁从星学得很快,临近午膳时分,燕笙笙让他去找若晨先行用膳。
郁从星道“姐姐呢?”
燕笙笙埋头苦干,道“姐姐不吃了,你们先去吧。”
知道郁从星会死缠烂打让自己去吃饭,当即就下了命令,道“吃完午膳后,你和小晨去北山闭关五年。”
“啊?!”
“闭关!?”
郁从星满是震惊道“姐姐....”
燕笙笙摆手,毫不留情道“玩了这么些年也该玩够了,快去用膳。”
郁从星垂下狼耳,怨气冲天,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