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景枂接到暗报,原先留在瑞城的两千士兵已经快赶到江都了,日落前就会到达。
而宋明也送消息过来,“小姐,那两千人快来了,不过情况有些惨,我们损失挺严重。”
景枂心一沉,问道,“死伤多少?”
“还剩下一千多点,主要还是那些新兵,他们实在是打不过……”
景枂咬着唇不出声,底下双手攥的紧紧的,心里头难过。
她一早就知道,他们是会牺牲的,可是她还是那么乐观的相信有奇迹。总觉得,凭着满腔热情,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
事实就这么啪啪打脸。
景枂这一次脸都被打肿了,心里还难过的不行。
“准备迎接他们,另外让王府里的医者们做些简单的救治准备,人一到,该治疗的赶紧去治疗,恢复要紧。”
“是,属下这就去办。”宋明领了令立刻着手处理。
齐王府的地盘,于孟昭却在景枂到达的第一天就下令,她和她的人可以随意支配王府下人,大小事宜皆可。
如此宋明行事就便利很多。
正午,景枂和于墨阳于墨烟一起用饭。
“父王出去处理事情,今儿中午就我们兄妹三人,大家随意些。”于墨阳招呼着,给景枂夹菜。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不过听说你喜欢吃肉,这红烧肉烧得不错。”
“谢谢。”景枂笑眯眯夹起红烧肉,味道果然极好。
“嗯,好吃。”
“这是自然,我的手艺可不是谁都能吃到的。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儿上,勉为其难给你做一次。”于墨烟傲娇的小眼神甩过去,整个人神情十分愉悦。
景枂惊讶了下,看了眼红烧肉又看了看于墨烟,真是不能将这两样东西联系在一起。
“你做的?”
“自然,你那什么眼神。”于墨烟哼哼着,拿筷子指了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我做的。另外的是哥哥做的,今日这一顿饭菜,我们兄妹亲自下厨。”
景枂心里的震惊更大了,她看向于墨阳,似乎在征求询问。
于墨阳点点头,伸出手忍不住就在她头上摸了摸,笑道,“听闻你今日心情不好,我们得空,做了饭菜给你,有没有好受些?”
于墨阳这才安慰道,“战争中,死伤是难免的。我知道你可能付诸的感情很多,所以难以接受。但是你必须学会一点点坦然,你以后要接管整个景家军,这样的事情还会陆续发生,景家百年来,新旧更换,已经是记不清了。”
于墨阳说着叹气一声,“齐王府也是如此。一切都是如此的。”
景枂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菜失神。
她知道啊,一直都知道这样残酷的事实。
在边境军营里,她就经历过这些,那时候就感觉挺强烈的不舒服,但是现在,这感觉更强烈了。
她不害怕这些,只是在不断的人情温暖中,自己原本冷硬的心渐渐融化了,她再也无法做到无情无心。
“我会适应的。”景枂抬头说道。
但是她已经无法坦然接受了。
于墨烟顿时就看不惯了,敲桌面出声,“能不能高兴点吃个饭,饭菜冷了。”
“行,吃饭,烟儿不高兴了。”于墨阳再次招呼景枂动筷子,三人这才安静的用了饭。
傍晚。
景枂的一千多人到达江都,宋明亲自将他们接进齐王府。
一切和预料的不差,他们都受伤严重,有些已经奄奄一息了。
但是看到她的那瞬间,所有人全部振奋了,高喊着将军大人。
景枂鼻子一酸,笑骂,“赶紧去治伤,好了再贫。”
“将军,我们一步都没有后退。”
“将军,我杀了好多敌军,我一点都不怕了。”
“我没有脱后退,我是最合格的军人。”
……
一声声,饱含深情,慷慨激昂。
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告诉她,他们是有着不死的军魂的铁血战队。
他们,不负她的希望。
他们是最顽强的。
“你们!”景枂刹那间就红了眼眶,眼泪在里面打转着差点落下来。
明明才相处一个多月,明明没什么感情呢,可是就是让她心里受不住。
他们实在是——
“赶紧去,到了这里,决不允许再有一个人死亡。”
“是,谨遵将军令。”
又是一声高喊。
宋明处理完所有伤员,安顿好其他剩下的完好的士兵,这才回到前院。
景枂还站在那里,站在原来那个位置一动不动。
他看着那纤细瘦弱的背影,看她负在背后的手,仿佛在这一时刻,看到了她的成长蜕变。
虽然不知不觉,却有迹可寻。
他们小姐,似乎又不一样了。这样的成长,宋明心酸又欣喜。
“小姐。”宋明喊了声,走向景枂说道,“已经全部安排好了,王府足够大,安顿下去不成问题。”
“嗯,这事情我知道了,你再密切关注着他们的情绪,让原先的那一批人多去看看他们伤员,互相交流感情。”
“京城那边?”宋明忽然抬头,提及了这一段时间他们最不愿意提的事情。
随着最后的暗探归来,消息已经整齐了。
事情完全露出了山水大概,南边蕃王的目的,一目了然。
而这个了然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黑暗的真相。
宋明心头一痛,有些恍惚道,“将军府还在吗?”
景枂倏的舌头一痛,忍不住直接咬了下去。
她……也不知道啊!
“等等吧,等王爷回来,一切就真的清楚了。”
于孟昭今日匆匆离去,于墨阳没说什么,但是这气氛已经让她渐渐有所感觉了。尤其是中午这一顿饭,那样的说辞她是不信的。
必定,是他知道了什么事情,又害怕她难以承受,所以才这样。
可是哪里能瞒的住呢,她也派了一千多个暗探出去,每一日都有消息传回来。她不是聋子,甚至可能知道的比于墨阳还多。
京城那边,将军府,危机!
是夜。
于孟昭紧急叫了景枂过去,两人在书房密谈。
一开口,于孟昭的表情就十分严肃,他似乎是怕景枂承受不住,尽量用十分婉转的语气告诉。
然而话还没说几个字,景枂就打断他,“舅舅但说无妨,我承受的住。”
“枂儿。”
“其实我大概也知道了,只是想了解的更清楚一些。”景枂苦笑一声。
此时她的心情真的挺酸涩。
于孟昭叹了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其实这一次事情发展到造反一步,我就有所察觉。只是没想到那一方面去,谁能想到皇上竟然阴谋阳谋一起,想要一箭双雕,同时除了将军府和齐王府。以这种情势看,皇上必定是知道了我们两家的联系。”
蕃王造反一事是嘉和帝亲手宣布,同时任命景寒天作为剿乱的主将南下。
而景枂到了南边,蕃王各方势力便蠢蠢欲动似要攻击,她一路打过去,顺利的让人怀疑。直到最后被敌军亲自送到了江都。
南边各处蕃王掉头一转,直接宣扬景寒天与齐王府勾结,蓄意两处联合共同谋反。
“这些蕃王中,大部分承了皇上的旨意为之。我竟想不到,圣上苦心经营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一刻。”
若不是一开始就种下这样的种子,如何能收获这些人的心思。
于孟昭心中一片冰寒,彻彻底底的心凉了。
伴君如伴虎,可是他们根本是一开始就被老虎盯上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他们除去。
“将军府已经被团团控制,府里面所有人都抓捕入狱,等待审讯。与将军府有关的其他各方,也一并收到牵连。如侍郎府傅博安,穆太傅等人。”
景枂站在于孟昭对面,听着他一点一点告诉她京城的消息,那些她曾经这般喜欢亲近的人,一个个都受到牵连,被关押入狱了。
将军府已经被贴上了造反的名头,再也拿不下来。
证据,南边十几个蕃王的作证,足矣。
呼——
景枂深深呼出一口气,努力调息平复,还好,还好,并没有比她想的还要坏。
至少,皇帝不敢什么也不问就将他们斩首了。
她还有机会,她可以救他们的。
“我爹呢,他的情况如何?”景枂突然想到景寒天,他带了五千精锐前往东海寻求仙草。
这才是最深的一个阴谋啊。
“皇帝想要对我爹做什么,或者,已经做了什么了吗?”
景枂自己都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是时,整个人都是颤抖的,手摆在下方,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袖,表情扭曲的更加可怖。
于孟昭看着这样的人儿,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景枂,不过才十六岁,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呢。
她比烟儿都要小一岁,可是为何,偏偏要承受这样的事情。
于孟昭很担心景枂会垮掉,更担心她的情绪,“枂儿,你听我说,这件事情——”
“我只想知道结果。”景枂已经是咬着牙在说话了。
她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那种难受到快要窒息的感觉也越来越强。
那个爽朗暴脾气,对她好的照顾的无微不至的男人,她好不容易得到的那么一点亲情……
“你爹他已经……”于孟昭满眼哀伤,“五千精锐损失两千有余,已经折返回京。禀报上去的消息是,苏六暗中勾结景寒天,半路杀出几千黑衣人意图不轨,想要斩杀他们。他们奋起防抗,这才抵挡住突袭,侥幸活下来。”
“禁卫军没有将你爹带回去,他中了十三箭,摔下东海之滨了。”
*
景枂不知道自己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
她脑子里嗡嗡嗡的,好像有什么在不断的叫嚣作响,来来回回就是于孟昭说的最后几句话。
“他中了十三箭。”
“摔下东海之滨了。”
“那地方高悬千米,摔下去的无一不是尸骨无存。”
“枂儿,你要节哀。”
可是,她怎么能节哀啊。
那是她的父亲,她心心念念的爱戴的敬重的长辈,唯一的。
于墨阳找过来时,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蜷缩成一团,坐在冰凉的石阶上,买者头双肩颤抖。
月色朦胧,淡淡的光晕照在她身上,更是渲染的气氛压抑沉重。
此时的景枂已经拿下了面具,那张倾城的容颜满是哀伤,仿佛世界最珍视的东西消失了。
什么也提不起她的兴致,她看什么都是茫然无措的,眼底的悲不明显,可是那双眼睛,仿佛历经万千沧桑,过了桑海桑田一般。
“枂儿。”于墨阳轻轻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忍不住将她的手臂抬出来,入眼,一张脸已经都是泪痕了。
哭的无声无息,却止不住那些眼泪。
眼前模模糊糊的,景枂张了张嘴把,声音嘶哑,“什么?”
于墨阳心头大痛,她竟然悲伤过度听不清声音了。
“枂儿,你看看我,看看我可好。”于墨阳抬手将眼泪擦拭干净,让她强行看着自己,他一字一句告诉她,“别哭,你还有我,还有我们。”
景枂就在这时候哇的一声放开了声音,整个人无助的如同一个孩子,扑进于墨阳怀里啜泣。
“我没有家了。”
“没有爹了。”
她好不容易有的一个家,还不容易得到的爹,全部没有了。
“你还有我们啊,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景枂没有做声,只是靠在于墨阳怀里,无声的流泪,抬眼,看着皎洁的月,心,一寸寸变冷。
这一夜,两人坐在石阶上,默默无语。
景枂没有再说任何话,于墨阳便也没有再开口安慰。
只是像孩子一般的轻拍着她,一下一下,似安慰,似劝解。
天明。
景枂推开于墨阳,缓缓起身。
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表情麻木冷漠到了极致,眼泪更是找不到一点一滴。
她露出一个微笑,完美的弧度让人看不出一点做作,“谢谢你。”
谢谢这一夜的陪伴。
说完,转身朝着前院走去。
于墨阳苦涩笑了笑,看似完美的笑容,却看不到一点真心。
景寒天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了。
……
“你说什么?”
前院,正在商量事情的于孟昭听到景枂的话,冷不丁的吓了一跳。
他有些不确信的再问,“枂儿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决定,可不是一句话就可以的。
景枂面无表情,只淡淡说道,“既然已经是这样一个局面,我们无论如何都会有一战,与其等着朝廷派兵来攻打我们,倒不如我们先发制人,占据有利地形,做好迎战准备。”
景枂看向北边的方向,望着遥远的天空,冷笑一声,“不是说我们造反吗,那便真的造反吧。”
皇家欠他们景家的,她景枂要一笔笔讨回来。
至此,不死不休。
“枂儿,你可真的有这样的决心?”半响,于孟昭郑重问道。
他就怕眼前这个女孩儿,因为悲伤太重做了错误的决定。
毕竟造反,可不是说说而已,这当中需要做的筹备的,远比应付一场场战役还要来得重。
景枂点点头,目光掠过落在于孟昭身上,问,“舅舅哦可愿意?”
于孟昭没直接回答,而是沉思一会儿说道,“你和我来书房,我有事情告诉你。”
景枂跟着人再次去了书房。
一进去,门一关。
于孟昭忽然上前一步站在她跟前,朝她行拜礼。
“景家家主在上,第三代家臣于孟昭拜见。”
“舅舅?”
景枂急忙倒退一步,不敢接受这样的大礼。
这是什么情况?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于孟昭直起腰,恢复了正色,看着景枂缓缓道来,“有些事情原本是打算一直隐瞒下去的,若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敢轻易揭开这些秘密。只因为牵扯太大,生怕一个闪失就给景家找来祸端。”
但是眼下,景寒天已死,景家就剩下景枂一根独苗了,他于孟昭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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