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连翘明白曹师傅这是在拿俏皮话逗她发笑,好让她能放松一些,便很是配合地回头做惊吓状,道:“曹大伯你要绑我?这不大好吧?”紧接着便抿起唇角笑了。
她心中的确有些忐忑不安,担忧自己技艺不精,在那些正统的行家面前不够看,更怕自己被他们问住,毁了这好容易得来的机会。
这是她心中最发愁的事,但她从来都不怕立于人前,更不怕当着众人说话。既然这或许是眼下解决问题最好的法子,那么她也就不再去想有没有退路了。
她回过头,看了身后的卫策一眼。
那人抱着胳膊同叶冬葵站在一处,面上的神色平静又淡漠,仿佛对这清南县最大最阔绰的苏家老宅毫无兴趣,也似乎并不担忧她今天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好吧,指望他现在能给自己两句鼓励什么的,果然不太现实啊……
叶连翘撇撇嘴,转身对曹师傅一笑:“那咱们进去吧。”深吸一口气,踏进苏家老宅的大门。
清南县望族苏家的四公子头一回牵头举办医药界的聚会,但凡行内人,自然都愿意前来,抱着来这神秘兮兮的宅子里见见世面的心情早早来到,这当口,已纷纷入了座。
聚会的场所就设在宅子里大花园辟出来的一块空地上,叶连翘几人跟着曹师傅和姜掌柜行至那里时,人已经来得七七八八,坐在椅子里交头接耳小声说话,那动静汇集到一处,居然也着实不小。
汤景亭同他徒弟李献也已经到了,坐在上首位一张方桌后,瞧见叶连翘进来。便是毫不客气地一翻眼皮。
叶连翘忽然就觉得,自己同这汤老先生之间生出的干戈,仿佛也并不是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这老先生。把任何情绪都写在脸上,不喜欢你便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招惹了他,他便尽管由着性子把事情闹大,虽然很难缠,这样的人,大抵不屑于在背后使阴招。
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吧?
叶连翘在心里暗笑自己要求还真够低的,眼前这桩麻烦还不知能不能顺利解决,反倒理解起敌对方来,远远地冲那汤老先生一笑。便在自己的位置上落了座。
三月里是草长莺飞的时候,花园中草木正盛,散发着清淡的香气。既然要聚会,便自然少不了苏时焕的茶,小风炉上烟雾缭绕,就有两个常跟着苏时焕的小厮捧着几种茶叶去给汤景亭看,问明他想喝什么之后,再去问旁的人。
就是这时候,苏时焕翩翩而来。
现下天气还并不热,他手上却已持了折扇。一袭白衣往花园中央一站,正窃窃低语的人们就立刻自动自发地安静下来。
他远远地往叶连翘这边看了一眼,冲她一点头。待得发现卫策也在人丛中,眉心便几不可查地拧了拧,继而却立时笑着开了口。
“感激众位拨冗前来,在下虽家里经营着药材铺子,却向来从未参与医药界的聚会,回头想想,当真不应该。今日天气甚好,便邀诸位在这园中相聚一番,现下请诸位饮茶。午间略备一杯薄酒,还盼诸位莫要嫌弃才好。”
底下众人当即很给面子地叫了声好。相谢之声不绝于耳。
苏时焕顿了顿,又道:“诸位想必知道。这一年以来,在下家中的松年堂请了一位姓叶的姑娘坐堂,专为人解决容貌上的各样烦恼。承蒙各位照顾,买卖也还算是过得。猜逢大家当是已经听说,前些日子,这位叶姑娘与咱们清南县医药界的翘楚汤老生了些许误会,今日请大家来,还另有一个目的,便是想请大伙儿做个见证,将此事圆满解决。”
话音刚落,汤景亭便将送到嘴边的茶盏一搁,瞅他一眼:“这话有失偏颇,我与那姓叶丫头,并非什么误会,而是实打实地被她不问自取,拿了我药方去用。我亦不想为难一个小丫头,但这欺世盗名的行径,却是万万容不得。”
“欺世盗名”,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叶连翘立马就觉得脑袋一重,脖子也酸了。
苏时焕抬首冲汤景亭一笑:“汤老半生为这医药之事鞠躬尽瘁,您的心情,晚辈十分理解。先前我已同您解释过此事的来龙去脉,诸位心中也大都有了数,眼下便不再废话。说一千道一万,汤老不过是担心叶姑娘没有真才实学,会辱没了医药界的名声,所以今天,我便将她也唤了来,在座各位若有疑虑,可对她行一番考校,自然能见真章。”
所谓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这些在医药行当里打滚的人物成日与药材为伴,日子多少有些枯燥,好容易有个现成的热闹摆在眼前,岂有不看的道理?立刻纷纷应和,道“这个法子好,眼见为实,那叶姑娘若是个真有能耐的,今日也正好洗去嫌疑”。
汤景亭低低哼了一声,别开头去不做声。
虽有些不情不愿的,但他今日既然来了,便是肯给苏时焕这个面子,自不会当中与他为难。
苏时焕含笑看向叶连翘,朗声道:“叶姑娘,便劳你来这中间站一站,诸位若有疑问,尽可提出。”
叶连翘依言起身走了过去,目光向周遭环视一圈,抿了抿唇。
“在场各位都是前辈,晚辈在这医药上头知之甚少,至多不过刚入门罢了,虽说一向自认为那美容养颜的营生不算正经行医,却到底与医药沾边,今日便大着胆子请前辈们指点一二。若说出来的话或者回答有疏漏不当之处,请前辈们海涵。”
“海涵个鬼,我便看你怎么出丑!”
汤景亭恶狠狠地嘀咕一句,声音并不大,却仍旧轻易传进了叶连翘耳里。
有句话,苏时焕没说错,汤景亭这老小孩儿的名头,还真不是虚的。
她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开口,只静静望向众人。
然这医药界大拿汤景亭就在这里,他还没发问呢,其余人如何敢占先?个个儿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时之间,没有一个肯先发问,皆抱着茶碗猛喝,摆出一副“我正忙着”的模样。
半晌,倒是那李献李郎中站了出来。
汤景亭地位高,自然不屑于出题刁难一个小虾米晚辈,李献此举,十有*是得了他师父授意代劳之。只见他慢悠悠起了身,懒洋洋地道:“既然大伙儿都礼让,我便腆着脸来占个先吧。便由我先发问,不知叶姑娘可有意见?”
叶连翘是与他打过交道的,深谙此人难缠,却也并不怵他,当下便微微一笑:“您请说。”
“我的问题其实并不难,在场诸位,只怕都能答得出。”
李献直勾勾望着她:“且问叶姑娘,可知乳痈为何物?该如何医治?”
这话一出,四下里便是一片喧哗,众人登时又热闹起来,七嘴八舌只管小声议论。
曹师傅坐在稍远处,将李献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便不由得摇了摇头:“题的确不算难,但这李郎中心眼儿可不大好。他自己固然是擅医妇人病,但拿这种问题来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岂不有心刁难?”
叶连翘也有点没想到,自己要面对的头一个问题居然是这样,不由得一愣。
她那神情看在李献眼中,却像是怯了一般,李胖子顿时得意,谑笑一声:“怎么,是不知道,还是说不出口?叶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并非行医,但你那所谓美容养颜的营生,却是打着替人解决一切容貌烦恼的名号。严格说来,身体发肤,不管何处出了问题,都有可能在容貌上表现出来,这乳痈,自然也是其中一种,况且,既然你那营生沾了个‘医’字,便该知道做这行当是不可忌讳太多的,旁人也不会因此就看轻了你——你究竟……知是不知?”
叶连翘朝他笑了一下:“李郎中误会了,我自然知道乳痈为何物,也并非说不出口,只是在考虑,该如何才能将你的话回答周全。”
说着,她便抬眼望向众人,一字一句,清晰利落地道:“所谓乳痈,多见正在哺乳的妇人,究其原因,多半是由于乳汁排除不畅,以致结肿成痈,乳|房红肿疼痛。这样的病症,会使乳|房周围皮肤发热灼痛,严重者还会形成脓肿直至溃脓,色泽红紫观之可怖,虽然生了这种病症的人第一选择往往是求医,不会先想到来美容行当诊治,但说起来,这也的确是容貌上的问题,我自然应当尽力。”
顿了顿,她又道:“要医治乳痈,法子其实不少。其一,用虾蟆皮、青桑头同研细末泡酒服用,药渣加白蜜调匀敷乳|房上,并用草芎、白芷、荆芥煎药汁熏洗。每服一次药,就熏洗一次——此为一法。”
“其二,鼠粪至于干燥铜杓内焙干,用麻油小盏拌匀,再焙干,火候以手捻即成粉,用黄酒调匀,分两次服用,使乳|房臃肿溃破出脓随即收口痊愈。”
“其三,雄黄一枚研细,与木梳内油腻二钱调和为糊状,搓成丸,外裹雄黄粉为衣,用黄酒送服,很快见效。”
叶连翘一口气说了一大通,终于停了下来:“我还有其四和其五,只不知李郎中还想不想听,我说的又对不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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