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谦那个人,素来将行医之事看得无比紧要,一忙起来便是昏天暗地不知时日,这一点,叶连翘也是晓得的。
这会子听了秦氏的话,她便抿唇笑了笑:“巧了,昨晚上我还在那儿琢磨这个呢。我想着,等下进了城,我便先弯去彰义桥一趟,同隔临的那间小饭馆儿打声招呼,让他们每日晌午送些饭食过去,回头傍晚我去了再与他们结账。想来都是街坊,他们该是不会计较太多。”
这夫妻俩,竟前后脚地都找到她跟前百般嘱托,真不知是该说他们感情好,还是默契足。
“你不知道。”
秦氏叹口气,将叶连翘的手捉去拍了拍:“晌午前后,正是你爹最忙的时候,若碰上医馆里恰好有病人,我即便是把饭菜摆在他面前,他也只当瞧不见,非要人三催四请不可。平日里我在那里,哪怕他错过了吃饭的时辰,过后我给他热热便罢,现下我却不适合再往那里去,他又不讲究,若是成天冷饭落肚可怎生是好?这天儿是愈发寒了呢……”
……有话干嘛还不直说?
叶连翘在心里撇撇嘴,耐着性子道:“那依着秦姨,这事该如何办?”
“我琢磨,你能不能每日晌午去医馆同你爹一块儿吃饭?”
秦氏稍稍迟疑了一下,抬头望向叶连翘的眼睛:“饭菜也不需要你现烧,就像你说的那样,只管从隔壁饭馆端来就行,虽说花费大些,到底情况特殊,咱们也顾虑不了那么多了。横竖就三俩月,待我稳当了,也就好办了。”
叶连翘便是一愕。
她不是个懒人,成天在松年堂坐得腰酸,中午往彰义桥走一趟,只当是活动筋骨了。可是吧……一想起要与日日叶谦那个不苟言笑的单独对坐吃午饭,不知怎的。她想想就觉头疼。打心眼儿里的不大愿意。
“彰义桥午间只得一个时辰歇息,我恐怕赶不及,秦姨知道。马上要过年了,这段日子松年堂里事儿不少,我若天天都耽搁工夫,在姜掌柜那里也不好交代。”
她想了想。终究选了个比较迂回的方式,试图委婉拒绝。
“连翘——”
秦氏拖长声音唤她。软软道:“我晓得是辛苦你了,可我也实在没别的法子呀!咱家马上就得张罗修葺房子的事,我行动不便,你爹又不得空。免不了要你哥多盯着些,丁香年纪又太小,你说。这事儿我不托给你,还能麻烦谁去?你就帮我多照应你爹一段时日。啊?”
撒……撒娇?
叶连翘后背上有点凉。
从秦氏得知自己有孕到现在,不过一晚上的时间——果然这有了身子的女人都会性子大变么?
她尚能笑嘻嘻地同秦氏周旋,蹲在一旁劈木头的叶冬葵却听不下去,将斧子一丢,抬头*道:“我爹也不是个小孩子了,难道还照顾不好自个儿?从前他一个人四方游历,一去便是一两年,也没见他就真饿坏了身子吧?秦姨你……能不能别什么事都丢给我妹?她每日回来累成啥样你也不是没瞧见,你当她成日在松年堂坐着,就只是耍嘴皮子功夫?不过是一顿饭罢了,你还非得……”
他话没说完,叶连翘便赶紧低头瞪他一眼。
那意思也很明白:胆儿真肥啊,居然敢跟孕妇呛呛,朋友你这分明就是在作死!
秦氏垂首冲叶冬葵笑了笑,轻声细语道:“给连翘添麻烦,我心里也过意不去的,只是……”
“好了,不必说,就按秦姨的意思办吧。”
叶连翘一方面不想再掰扯下去,另一方面,也是瞧见叶谦正探头往门外张望,担心叶冬葵挨训斥,忙出声将这事儿作结,转头对秦氏道:“还有过两日给吴家送聘的事,若需要我帮忙,秦姨也只管开口。”
一句话堵住也叶冬葵的嘴,他纵是想再说点什么,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个事哪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张罗?”
秦氏轻笑起来:“便不要你操心了,我自会安顿妥当的。”
“也好,那我这就先进城了。”
叶连翘还了她一个笑容,抬脚往村口去。
所以,打今儿起她便不能在松年堂里吃午饭了?大伙儿热热闹闹地说笑,要多欢实有多欢实,冷不丁离了,她肯定会不习惯的!
还有铺子上那位大厨,端的是好手艺,尤其是那道糖醋鱼,简直香得让人张不开嘴,得有很长一段时间吃不着了……好忧伤!
……
叶连翘万万没料到,秦氏有了身孕,这分明是她与叶谦两口子的事,家里也就他二人最高兴,可到头来,最忙的那个人,却成了自己。
松年堂里的工夫原本就多,如今她每日中午都得往彰义桥跑一趟,便更添了两分忙碌。这还不算完,傍晚归家之后,她还得张罗家里的大小杂务,花田里的花草,越冬时期虽不必照料得太勤,却也时不时就得去瞧瞧,从前一直是秦氏在照管,眼下这些事,全都落在了她头上。
叶家二姑娘身体向来不错,甚少生病,可即便是这样,从早到晚没停歇的忙碌,仍旧叫她有些吃不消。从前夜里吹灯上榻之后,她总习惯要琢磨琢磨各种美容方,现在却是顾不上了,脑袋才一沾枕头就立马睡得昏天暗地,隔天起床时,眼皮子沉得直打架,莫说是像从前那样与小丁香玩笑打闹了,根本连多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是个很懂得苦中作乐的人,累成这德性,心里还想着,这年代女子成亲之后,过得大抵都是这样日子,此时自己就算是先提前体会一番,免得将来乱了手脚。
日子成天价过得脚不沾地,腊月十二。叶家的聘礼安安生生送去了吴家村,叶连翘便满心盼着腊月二十四小年到来,松年堂里放了假,自己再不用两头奔忙,也好歹能喘口气。
这日晌午,她照旧踩着时辰去到彰义桥的医馆,不忙着进铺子。先到隔壁的饭馆儿点了三两样实惠的饭菜。走出来时,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提得大包小包,正要往医馆里去。
长得那样人高马大。一看也知道是谁了吧?
不是说府衙里忙得厉害,连过年都未必有假吗?三天两头往清南县跑什么跑?
叶连翘稍稍抿了一下嘴角,往旁边站了站,轻声叫道:“喂!”
某位如今前途有了着落的府衙捕头立刻回头。瞧见她仿佛颇为意外,一抬眉:“你怎么在这里?”
然后便不肯踏进医馆了。反而急急往后退,在门外晾着药材的木架子后头停住了脚,动作仓促,居然还能顾着不碰到东西发出响动。轻巧得很。
叶连翘看得好笑:“这是我爹的医馆,我为何不能在这儿——我说,你这是干嘛?怎么直往后躲?”
卫策有点窘。伸手指了指铺子里:“你我现下不适合见面,我怕你爹瞧见我。”
亲事虽未议定。却也已开始商讨,媒子都来了几回了,现下依规矩,他俩的确是不该见面的。
叶连翘噗嗤笑了出来,朝他那边走近了些:“那你只当没瞧见我……但是我得进去陪我爹吃饭呢,这可怎么好?”
这人成天板着个脸,难得露出笑模样来,不逗逗太可惜。
卫策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你平常不是在松年堂里吃饭吗?我正是想着中午你肯定不在这儿,所以才赶在这会子来。难不成松年堂如今也抠抠索索的,连饭都不给你吃,要让你来找叶郎中蹭吃喝?”
“胡说,我自己的爹,怎么能算蹭吃喝?”
叶连翘斜他一眼,因不好将秦氏的情形说与他听,便含糊道:“家里有些状况,这一向秦姨都不往松年堂来,担心我爹不肯准点儿吃饭,所以我才来照应着点。你还没说呢,到底来干嘛了?”
“年礼。”
卫策便将手里提溜着的东西晃了晃:“打发人送来不合适,怎么也得我亲自跑一趟。”
两家要结亲,往后自然会常往来,逢年过节的礼,亦是不会少了。
叶连翘往他手里的东西略打量了一下,知道多半不过糕品茶点尺头之类,便撇撇嘴,仿佛很为难道:“那现在怎么办呢?咱俩偏生正正好就撞上了,我避又无处避……”
“你先同叶郎中吃饭。”
卫策快速点了一下头:“我就在彰义桥左近转转等着,过会子送你回松年堂,好歹说两句话,完了我再把东西送来不迟。”
……刚才是谁说现在不该见面的?没规矩!
叶连翘知道他这人拧得很,自己劝不动,也就索性不与他多说,转头就要进医馆。脚都抬起来了,又忽地落下,回身朝他面上一扫。
“怎么?”
卫策不解,抬眼看她:“还有事?”
叶连翘也是想着两人的事*不离十,未免他将来成天板着个连唬人,现在相处时便该试着融洽轻松些,于是眯眼笑道:“你们过年可能歇两日?”
“没的歇。”卫策摇头,“为防城里出乱子,那几日恰恰是我们最忙的时候。”
“哦。”叶连翘咬咬嘴唇,立马摊开手板往他面前一伸,“既这样,你就提前把压岁钱发给我好不?”
“……”
卫策颇觉意外,心里既高兴又有点不自在,居然有点吭吭哧哧的,伸手在腰间摸了半晌,取出一样物事来。
“压岁钱……没有,论理也不该由我来给你发,这个你要不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