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阑珊,宫殿清冷。冷双成侧耳倾听,都未捕捉到内外有任何动静,更不提侍从的脚步声。
她奇道:“行苑只有你与公主两人?”
以秋叶往日出行的排场来看,这种布置简直可称为简陋。
秋叶早就遣退了一众随行,只等着随后来救援冷双成的人。他唤灵慧巧立名目传来冷双成,给驿馆内的通译、官员一个假象,公主在刁难冷双成。那么消息传出去后,前来救场的人势必是萧拓。
他扣住了冷双成,不放她走,还说些闲话来拖延时间,并在暗中收集暗夜的密语传告。
暗夜说,木迦南动身赶往西营搬救兵,惊得萧拓纵马赶来。通译则是将消息递给了萧政,萧政目前无所应。
秋叶每行暗事,必然避开冷双成的耳目。察觉到时候差不多了,他才放开她,站起了身。
冷双成从他膝上跃落地,问道:“我可以走了么?”
耳旁暗夜以密法禀告:萧拓带兵驰进旧宫城外门,犯了禁令,正在与守军交涉。
那便是还有一些宽余的工夫。
秋叶回过头来应对冷双成:“连说几次要走,是有急事么?”
冷双成趁机说道:“驸马曾嘱托我,入夜后随行一趟,充作他的通译。”她知道墨绂必定是为秋叶去办事的,将他抬出来,不至于遭到秋叶的推拒。
秋叶果然未再扣留她的来去,只是让她离开之前,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闲话,将时机拿捏得最为适宜。
“你懂得外族话?”他问道。
她答:“是的。”少时流浪内陆海外,见识了不少异族风情。
“‘傻瓜’用乌族语怎样说?”
“契哈卡。”
“‘夫君’呢?”秋叶又问了几个词,要冷双成组成一句话念给他听。冷双成为了不耽搁时间,当真用乌族语念了一遍。随后他说道:“用中原话又该怎样翻译?”
冷双成踌躇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虽懂乌族语,难以听到你来剖露心声。”
她抿了抿唇,带着稍稍的羞涩之情,无奈应道:“傻瓜冷双成喜欢夫君秋叶。”
“不错,你可以走了。”
冷双成行礼后迈出偏殿,正待走向大门时,突又想到身上衣装挣脱了几个扣子,露出了腰侧两侧肌肤,她若是大方走出去,有失颜面。
犹疑间,灵慧的侍女迎了上来,故意拿眼上下打量了一遍冷双成身掩斗篷的样子,说道:“姑娘似是不方便,不如走偏殿后的夹道吧,出宫的时候还能赶得快一些。”
冷双成自然应好,问清地形,循着夹院之间的过道转出宫去,刚好避开了萧拓来的那条路。
行苑宫门紧闭。
萧拓身着玄衣银甲,手持逆天,提马立在门前。他不是鲁莽之人,唤随行女官叩门通传,请公主灵慧放出他的未婚妻初一,可谓讲足了礼仪。
他带兵前来,并非是威慑灵慧,而是提防秋叶的发难。
灵慧留在深宫内未应答,只有贴身侍女站在门前传话,言语之中极为傲慢,一字不提冷双成之事,只是大肆渲染公主的尊荣。
她鼻孔朝天的态度激怒了萧拓。连一介婢女都能如此待人,与冷双成有过过节的灵慧又能好到哪里去。一想到冷双成或许在内受辱,他就抛去了曾作灵慧伴读的往日情谊,径直闯进宫门。
秋叶提剑从偏殿走出,名曰护驾。金灯光彩洒照下来,一袭世子冠服散发出寒凉之气。
萧拓一见他面,就醒悟过来,前后发生了何事。
既不可避免要与他再斗一场,萧拓唯一关心的便是冷双成的处境如何。
秋叶偏偏不答,只冷语问候:“萧郎多遭舛途,别来无恙乎?”
言语听似客气,然而实意并不为萧拓所知晓。他只想萧拓活得久一些,多受他折磨,因他早已掌握了处世法则——凌虐人的最高境界往往是让其生不如死。
极早之前,他就布下了郎中卖解药与萧拓的局,现在亲自动手,可检查是否已达药效。
萧拓实也厌恨秋叶的行事作风,讥讽道:“世子既是要与公主成亲,又三番两次来羞辱初一,让她在众人面前难以立足,以前我不便为她讨回公道,现在可是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了。”
他持枪划落身侧,冷冷道:“请吧。”
逆天枪尖流转出一团冷芒,映着萧拓俊秀而坚定的眉眼,使得他的气势陡然涨了几分。
秋叶的目光落在逆天上。
萧拓微微一笑:“初一赠与我的定情信物,可与世子的‘蚀阳’一较高下。”
话音未落,秋叶携着风云压顶之势朝萧拓当头罩落,萧拓闪身疾避,笑道:“不相信么,来试试真假便知。”
秋叶眼眸一寒,并不答话,将十成功力倾注于剑上,招招追魂夺命,直向萧拓身上攻去。萧拓外出征战一旬,得到兄长转赠的银铠地坤衣,他仗着宝甲神兵的便利,欺身与秋叶游斗。
俩人激发的风声雾气,迫得其他随护无法进入战局。
秋叶的剑快不见影,剑气嗤嗤几下,划破了萧拓的颜面,迸出几道小血口。萧拓的身上倒是无多大损伤,只是汹涌传来的内劲让他有些吃不消,抵抗了二十多招后,银甲后的玄衣被震破,从他怀里跌落一个白布人偶来,上面绣着他的眉眼,它正是冷双成所赠送的小玩物。
萧拓不顾剑气已攻到背面,依然弯腰去捡,将布偶牢牢抓在了手里。
秋叶怎会不认得布偶的来历,当初他掳走冷双成去海口镇,很有几次,就见到她拿着针线捣弄手艺。
如今让他知道,布偶去了哪里。
萧拓竟是连小物都不放过,引得秋叶冷冷一笑,扬剑劈落下来。
听闻重重风声,萧拓用背承受了秋叶的一记重击,在嘴里泅出了一大口血。他极快掠出身形,将布偶收好,提气勉力与秋叶再战。
不多久,惊动萧政出面收拾残局。
半个时辰前,通译将驿馆的情况悉数报告给萧政,称冷双成被押解进了行苑,恐要遭受羞辱。萧政并不想插手干预萧拓的私事,站在别宅里并未应。
眼前匆匆跑过简苍的身影,听不进萧政的呼唤,心急火燎地要往行苑赶。
她不知冷双成与灵慧公主有什么旧忿,只是担忧冷双成会吃亏。
萧政唤亲兵拦住了简苍,笑得心凉:“你就这样不管不顾的为了初一?也不打听下公主身边的人是谁?”
有秋叶的地方,自然要从长计议。
萧政带着程香等一行人赶到行苑,正值萧拓力弱之时。
萧拓的武力并非不济,但处处被秋叶压制了攻势。
程香急声唤止秋叶的剑招,以国情大义出发,并未阻断俩人战局。随护的喻雪安静站在一旁,细心观望场内的打斗,对秋叶的出手方位、剑招走向揣摩不已,甚至在胸中默然勾画一遍,若他是萧拓,该怎样避过秋叶的剑气。
程掌柜紧张地拉住程香的手腕,劝她不可贸然切进剑风中去行游说之事,免遭伤害。
萧政虽说担心自家兄弟吃亏,不过在场外时,依然讲足了礼仪道义。“圭玉冲撞公主玉驾确是不对,世子仗剑游斗许久,理应消气了,再打下去,恐怕有失大国声威。”
秋叶用强大剑气迫得萧拓后退,扬剑斜指萧政面目,抖落一地的红光烈彩。“当初闯进行苑惊扰公主之时,萧家二‘狼’又何曾将我国声威放在眼里?”
一句话便掌夺了恃武进逼萧拓的公正性。
萧政见和谈无望,提刀进入战局。
一瞬间,场上成三足鼎立之势。
秋叶看着左右两边一模一样的俩人,嘴掠一丝冷笑:“来得正好。”
萧家兄弟的容貌、衣装、武功套路均是一样,唯一的区别仅是手中的武器。三人一旦胶合在一起,风声激烈,剑气纵横,着实耀花了场外人的眼目。打到最后,只有喻雪勉强能看清,谁持剑劈落一记,在虹光中布下了杀招。
程香是场外最为紧张之人。场内的武斗,无论损伤哪一方,势必要延迟两国商市、国事的和谈,严重时,会导致和平希望破灭。
她趁着程掌柜分神时,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冲进了战局,以自己孱弱的力量,逼停了两方的攻击。
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秋叶眼疾手快,贯力于剑尖,粘在程香腰身上,反向一卷,将她弹出去。萧家两兄弟的武器收势不急,全然撞在了她的前胸后背上。
程香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回头看见秋叶携着雷霆之势更加猛烈地攻向了萧家俩人,心里一暖,想到,三生有幸,竟能得到秋叶的护短之举,他终究把我当作他那边的人。
程香吐血长呼,终于迫得萧政首先收手,继而萧拓也跳出了战局,只余下秋叶一人提剑而立,衣袍缓缓压风落下,不可闻他的气息。
喻雪暗叹一句好功力,与程掌柜一起,架起了程香的身子。
程香顾不得擦去血迹,喘气说道:“我这俩下受得不轻,两位侯爷不能让我白白挨打,赶紧合计一下,应我明天的提议。”
萧政问:“什么提议?”
程香掏出帕子来收拾颜面,急声道:“哎哟,还问个什么呢,当然是一口血换一座商市的和平解决呐。”
萧政沉吟未应,萧拓拱手施礼,对程香说:“刀剑不长眼,误伤了公主,十分对不住,改日再去府上赔罪。”
程香摆手道:“小侯爷客气了,行苑里的公主,才是需要你去赔罪的。”
萧拓整顿衣装后,果真走进行苑向灵慧赔罪,随后送来大量礼品。萧政从头到尾不与秋叶对话,先行离去。程香死死抵在秋叶之前,低声道:“你已经争赢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再斗下去,就会抹杀我和谈的希望,求你赐个薄面,成全我的心意吧。”
秋叶想想目的已达,走回偏殿休息。
掌灯时,行苑前的纷争消息传到了驿馆冷双成耳中。她细致想了想,若是在秋叶眼皮底下,再做出一些探望萧拓,为他疗伤的事情,只怕又会掀起更大的风浪。她装作不知道内情的样子,依约走到盐池馆,与墨绂会面。
墨绂去了医馆采药,顺势派人送给程香几副补药,转达他的关切之情,随后才去盐池馆。
他并未多话,提及行苑之事,没想到萧拓整理一下衣装疗好伤后,也赶来找冷双成。
于是三人同处街中。
墨绂先走几步,拉开身后的距离。
萧拓拉着冷双成落在后面,问她:“可在行苑里受辱?”
冷双成迟疑一下,答道:“只是遭受了世子及公主的言辞责难。”
萧拓站在灯彩下,打量冷双成周身。她的衣装尚是文雅整洁,但袖口从未抻露出来。他猛地抓起她的手腕,看到了她的手背、腕部布满了淡淡的瘀红,似是捆绑痕迹。
“他还有脸对你动恶?”萧拓怒道,“凭什么?”
冷双成是真心感激萧拓总为她说话,可不便解释内中缘由,只好温声劝下了他的火气,说是以大局为重,切莫因她伤了和气。
萧拓想想傍晚的争斗,已经误伤了程香,内心有些过意不去,他当真先按捺下了找秋叶算账的念头,只等回去之后,好好与萧政商议一番,换人来实施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