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延
冷双成抬头看着秋叶,他的脸俊美无俦,落在背光处,削弱了许多平时的冷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凝肃。他安静对着她,用一双墨黑的眸子紧紧攫住她的视线,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她摇摇头:“言礼仪撙节才是君子之貌,我虽不是君子,也心下向往之。”
她希求的是言语礼貌行为节制的君子,秋叶自然不是。她垂下眼睛,不再看他,敛容说道:“先前唐突公子之举,已是超出父亲教导的礼限,请公子勿要再逼迫。”
方才在海棠树下,他看出了她的犹豫,将她不敢随意离去的心思捏作为威胁,迫得她上去抱了他一下,还说了一些不知羞的话。
于她而言,种种言行,已是唐突,且大不敬。
她只能收拾好脸色,严谨对着他。
寻常人见到冷双成不卑不亢又镇定自若的模样,即使再有刁难,也会被冲淡了许多兴味。
可她现在面对的是秋叶。
秋叶走近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声说:“不发力推你一把,你会正视内心?”
冷双成抽不回手腕,微微皱眉:“公子又想为难我么?”
他索性将她双臂抓起,困在了怀里,低头去看她的颜容,气势冷硬。“你鲜少对我露出不耐的神色,想必是刚才两条请求没应你,所以才使你这般肆无忌惮对我?”
她醒悟过来,立刻舒展了双眉,脸上恢复了从容貌态。
他不由得冷嗤:“真乃小人,毫不掩饰。”
冷双成被秋叶箍得动不了,手脚不知该放向何处。她低着眼睛说:“我认错,公子满意了么,快些放开我。”
秋叶并未放开,低头吻向她的脸,她连忙将头一偏,让他的亲吻落在了耳后。他的脸色一冷,手臂交合抱住她的背,将她严严实实送进怀里,不留一丝空隙。她动了动手臂,运力走转全身,逐渐兴起一层寒霜气息,他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低喝道:“别动。”
她安静下来,随后听到了他微微鼓动的心跳声,稍稍抬头,又看到他绷得紧致的下颌。
他应是在忍耐什么,克制了手上的动作,让她不会窘迫,甚至是害怕。
秋叶最后深嗅了一下冷双成的缥缈发香,放开了她,走回桌案后翻开羊皮地图,再也不看她一眼。
这便是无声的逐客令,若在叶府,冷双成就会乖乖地走到书房外值守,或者是一动不动站在书橱旁陪侍。
眼下虽有许多话未曾问出口,可她也不便继续打扰他办公,稍稍怔了怔,她行过礼后就待离去。
秋叶适时开口:“还有什么事?”
冷双成忙说道:“仍有几点疑问未厘清。”
“说重点。”
“两年来,公子对鱼小姐格外宽容,并未罗列借口整治她,这是为何?”
秋叶抬头看冷双成:“你想知道我私情?”
冷双成稍窘迫:“我无意探讨公子‘私情’,只想知道公子不动鱼小姐的原因。”
既然私情不理会,那么,“私心也不听么?”他很冷淡地问。
她素知他的言行心思与常人是不一样的,只得顺意答:“极想聆听一二。”
秋叶冷峻答:“冷琦死前,是给他留一个念想;冷琦死后,是给自己留一个警示。”
他说的警示是指什么,让冷双成不由得一阵猜测。他仔细看她的神色,冷不防说:“终究好奇了?”
不再像她以前叶府的侍奉,对万事不经心,对他不在意,无论他说过了什么,她一律不放在心上。
冷双成诚恳道:“恕我驽钝,不知公子‘警示’之意。”委婉请求把话说透。
秋叶回道:“执着于一人一物最可悲。”他低下头,持笔标注地图,说得冷淡无比,连笔尖都不曾停顿过一分。“我与她同类。”
他的言语极为不屑,可他确是明明白白道出了内心。
冷双成看着他的反应,无声喟叹。即使他在陈述幽情时,身心也是冷冰冰的,仿似事不关己,如此的庄重自持。
她看他吝于掠她一眼的样子,不由得想,难道是在水晶阁的那夜,她伤得他狠了,所以让他冷漠地说着心事,也不求旁人的理解与回应?
若真是这样,那他与痴心不悔的鱼鸣北有一番相似之处。
难怪他能容忍鱼鸣北。
冷双成觉察自己似乎揣测到了秋叶的内心,颇有些进退难安之情。她兀自站了一会儿,又说不出什么话来,秋叶就再开口:“将喜爱之物夺来,才是万全之策。”
冷双成连一丝的内疚感都消失殆尽。
他再下狠招:“如果得不到,即便毁掉,也不能落于旁人之手。”
她从迷茫中彻底清醒过来,低头一看,看到秋叶正在打量宋辽边境图。
“公子说的执迷之物,难道是燕云十六州?”
秋叶冷淡看了冷双成一眼:“还能有什么?”
冷双成脸色发红,微微抿紧了唇,不言语。
他毫不犹豫说道:“让你失望了么?”
“没有。”
他把话说完,却不说透:“这点微末手段,只是个起势。”
冷双成不知秋叶的言下意,到底是针对她的,还是针对燕云十六州局势的,可就是这句话,成功地闯进了她的心扉,让她好生记住了。
她问:“公子还想怎样大动干戈?”
“萧玲珑是关键。”
听到萧玲珑名字,冷双成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正值肃青候寻找出兵借口之时,公子想怎样对付萧玲珑?”
秋叶牢牢看着冷双成眼睛:“依你心意,怕是要好生护住他,将他遣还到萧家,避免被萧政抓到滋事借口?”
“是的。”冷双成小心回道,“兹事体大,望公子从国情出发,对萧玲珑高抬贵手。”
秋叶冷笑:“你倒是聪明,知道我本来不会放过他。”
冷双成低眉顺眼应道:“公子派出一支哨羽驻守在客栈四周,想来也不是闲情看风景的。”
既然谈及到“本来”,想必是后来的情势,使得秋叶改变了主意。
冷双成一想到秋叶不会再狠手对付萧玲珑的可能性,首先放了一半心下来,敛住袖口的手也微微松软了,顺势搭在衣襟边缘上。
秋叶将她的细小动作收于眼底,对她婉转心思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难得见她卸下了防备心,他趁机唤她来身边,吩咐道:“坐这里,将十六州地图再画一次。”
她稍稍迟疑:“公子已有大图,为何还要我再画?”
他说得滴水不漏:“留作备图。”
冷双成听到理由正当,只好执笔对照着原图再细细临摹一回。燕云十六州地形多变,大图上走笔细致,将山川河流、丘陵原野、矿藏石穴等勘记得一清二楚,若想要完全画完,少说也要两个时辰。
秋叶安静坐在一旁,看完邸报,闭目养神半刻。他不需要看沙漏,也知道时间的流逝。
静寂中,冷双成说:“画完之后,我想先行去准备一下。”
秋叶随意应了声嗯,不多说话。
她却想讨个机巧:“请公子戌时去四夷馆荷风院。”
秋叶不应,冷双的心稍稍提起。她思量道,秋叶对四夷馆地境了如指掌,选一个他熟悉的地方,总不会引起他猜疑。
可她似乎低估了,秋叶对四夷馆背后台主的厌弃之意。她不想功亏一篑,又诚恳说道:“荷风院视野开阔,又可得乐师伴奏,才能让我在公子面前献技一曲。”
半晌不应的秋叶回道:“你是想与我约定私情?”
冷双成不由得顿笔:“公子何出此言?”简直是大大误解她的邀约意图。
他冷淡自持说道:“那便是邀我欢心。”
她抿紧唇,回头执起笔,不再接他的话。
他依然矜淡:“约我私会一面,可是不简单。”
她知道不简单,所以准备齐全。
他突然道:“不去。”
她被惊得险些抓掉了笔。“为什么?”
“依规矩来。”
“什么规矩?”
“先递请柬,再备车驾,屏退众人,殷勤相候。”
冷双成暗自掐了一把手心,再对秋叶微笑说道:“上述事端均可谨遵公子心意,只有一点,难以成全。”
“嗯。”
“我需伴奏,无法屏退众人离场。”
“依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