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武松和潘金莲二人前去紫石街并未乘轿。
武松骑跨着一匹良马,潘金莲坐在他身后。
二人一路悠哉游哉,缓缓直行。
行出天汉桥边时,武松忽然想起潘金莲的那些娘家人。
他问潘金莲:“按说这个年节老百姓们都过得压抑,这几日始终忙上忙下的,将你大哥潘阳吉你二姐潘金春他们给忘了。”
“依着你看,是将他们全部都邀请至家里过上两天,还是我命人给他们去送些礼?”
潘金莲撇了撇嘴,说道:“依着我看,咱也不必与阳吉和阳明他们来往,先前我姐夫……啊不,应该叫李公公了的。”
“先前李公公将他们废的废残的残,他们此生已经彻底无望,但他们落得如此凄惨局面全是他们自找,既是如此,咱还理会他们做什么?”
武松一面驾马一面说道:“话是这么说虽然没错,可李公公废了他们那是人家李公公自己的主意打算,与咱们可不相干。”
“逢年过节的,咱们连一丁点表示也没有,况且,想必他们现如今日子也是难以为继,若是再不给他们仨瓜俩枣的,他们这年可该怎么过?”
潘金莲闻言,嫣然一笑,伸出玉手用力在武松的耳垂上捏了捏。
凑近至武松耳边轻声说道:“奴家最喜欢官人这一片菩萨般的善心,今夜奴家定然继续好生侍奉你,好生犒劳你。”
“说句心里话,这些你都无需去管的,你都懂,倘若你还对他们伸出援手,人家李公公听闻了之后,你岂不是大受牵连?”
武松又怎么可能不懂此事。
人活一世,来到这世间受苦受难之余,若是连人性都被磨的一丁点也不剩了,与畜生还有何异?
事实上,迄今为止潘金莲都对李公公一事心存侥幸。
五姐的儿子李镇宗当初被她那般对待,那些遭受报应了的兄弟姊妹们全是帮凶,她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遥想那时,这些兄弟姊妹们眼见武松名震清河,都想在潘金莲手里沾点光。
如此这般,纷纷向着潘金莲而对李镇宗群起攻之。
此一事,五姐她心中还能没有数吗?
潘金莲的这心尖肉肉确是在清河县的衙门里平趟,可区区这么点微末道行在那李公公面前,委实不够人家喝上一壶的。
到头来,还是李公公看在他这心尖肉肉的面子上饶了她。
若是没有这么几分面子,且看她这条小命究竟能够留到几时。
年节前后,潘金莲一直没敢声张去给五姐家中送礼,纯粹是怕了李公公。
生怕李公公突然想起先前李镇宗一事,给她些苦头吃吃。
潘金莲这么胡思乱想间,武松已然驾马行至紫石街。
武松将马拴在街头一间果子铺门前,二人并肩走进去,买了些新鲜羊肉和新鲜果子,继而便一路向东直行。
武大郎过世之后,潘金莲再未踏足过这条街。
遥想上次潘金莲离开紫石街,距今已过去许久。
这一段时日以来,潘金莲一直住在天汉桥边,身心都已被崭新生活浸泡得满满。
有关于紫石街的记忆,早已如前尘往事那般飘渺和浮远。
寻常百姓比不上他们这些权贵,年节虽然才仅仅过去两日,但各间铺子都已重新开张恢复营业了。
武、潘二人最先看见开银铺的姚二叔。
想先前武大郎死的那一日,姚文卿亲自到场,与开纸马铺的赵四叔赵仲铭打算一同质问潘金莲。
到头来还是卖脆梨的郓哥急中生智,将他的话头给岔了过去。
所幸,算是救了他这一条老命。
武大郎之死毕竟已经过去许久,现如今又逢年节,街头巷尾喜气洋洋,姚二叔甫一看见武、潘二人,立即便作揖。
武松向他还礼,潘金莲给他道万福。
姚文卿眼见潘金莲现如今已然今非昔比,从头到脚珠光宝气,红鞋净袜,长发翩翩,通身上下一尘不染。
不禁笑出声来,一拍大腿道:“哎哟喂,若是不亲眼得见,谁敢相信站在老夫面前的这位仙女是曾经我们这些街坊们的金莲小娘子啊。”
潘金莲心知自己这荣华富贵来的不干净,心中大感尴尬。
姚文卿这人老实憨厚,过于耿直。
但话说回来,为人其实不能过于耿直,一旦过于耿直便有些发愚了。
姚文卿话已脱口才知说错了,但为时已晚。
只得是连忙将笑意憋回,对武松满脸正色道:“二郎,街坊们都叫我一声二叔,我必然是一位敦厚长者的。”
“你与金莲小娘子的大婚轰动清河,那一日,二叔我之所以没有亲临现场,纯粹是因为那天你婶子感染了风寒,拖着我无法动身。”
武松自觉惭愧,点头说道:“那没什么的,我不怪您。”
潘金莲在姚文卿的铺子里放下一袋子瓜果零食,便挽着武松的胳膊继续向前行走。
在姚文卿满脸和颜悦色地恭维之下,武、潘二人渐行渐远。
姚文卿见他二人远去了,兀自脸色一变,暗地里用力“呸”了一口。
心中怒骂道:呸!一对奸夫淫妇,畜生!狗男女!
转身走回铺子里,将方才潘金莲放下的那一袋子瓜果零食扔到后院,全喂给院内的两条大黄狗了。
武、潘二人再往前走,行至赵仲铭的纸马铺门前。
赵仲铭原本没想理会他二人,但潘金莲近日来频频忆起往昔,心中念着这些旧街坊们,于是便主动上门。
赵仲铭好一番应付,不得已,他才从潘金莲手中接过了礼。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他与姚文卿一样,都是在暗地里连呸数口,心中怒骂奸夫淫妇狗男女。
武松是何等英明,潘金莲又是何等的冰雪聪明。
他二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街坊们对他二人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武松轻声告诉潘金莲:“算了,咱二人还是打道回府吧。”
潘金莲摇头说道:“见到姚二叔和赵四叔了,也就剩下王婆以及那么一两个街坊罢了,无妨了。”
武松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拉着潘金莲的玉手并肩迈进王婆茶坊。
近日来,王婆的茶坊生意着实不佳。
主要也是因着先前孙员外的两位娘子遭害之事,官府不敢动金人,这个年节百姓们过得压抑所致。
王婆正闷着头长吁短叹,忽听见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下意识抬起头来看。
见是武、潘二人,这老妪登时眼前一亮,虎躯一震,匆匆忙忙上前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