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黄昏,倦鸟低低地鸣叫着从屋上飞过,从廊角吹来的凉风驱散了身上最后一分热气,也吹停了那正如涟漪一般微微荡开的裙摆。
池玉迢仰起头,直视太阳的耀眼令眼睛不适地眯着,那种能令泪水涌出的酸痛,让纷乱的思绪终于有了片刻的停歇。
魏老将军给出人选,看似是为了解决眼下的难题,却无疑是扔给了她一个更大的麻烦,可问题在于,她居然真的开始考虑,将对方摆在这个位置之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一定是疯了,绝对不行......
摇了摇头,池玉迢继续往前院走去,周围的声音这时忽然闯入耳朵,竟然带着孩子的哭声?
魏府唯一的嫡孙魏怀深尚未成亲,可若说是府中婢仆的孩子,其父母也绝对不会任其放声大哭,还要说的话,莫非......
池玉迢蹙着眉头快走了几步,果不其然,绕过屋子的拐角,一眼便瞧见晋玮正站在魏府花园的中央,后背上都是褐黄色的泥土碎叶,正对着她的侧脸上沾着泥和血,此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犯了错,没有办法收拾局面,又怕挨骂,所以不知所措地放声大哭着。
至于是什么错,瞧瞧地上被压的不像话的蔬菜,还有一旁彻底倒下来的葡萄架子,以及晋玮手上那一根还沾着泥的胡萝卜,池玉迢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普通的,孩子啊......
绣着飞鸟的鞋子只是迈出了两步,便再也动弹不得,浅浅的温和从杏眼中褪去,只因印在目光中的那个高大身影。
池玉迢一直在想,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先帝在时,他是无人是其一合之敌的英勇将领,沉稳、沉默,却深受底下士兵的爱戴。
没有哪个当兵的,不希望自己能跟着一个常胜将军,伺候光宗耀祖,但更多的人,应该是希望能跟着一个不贪功、不冒进,不拿手下的兵当作会移动的肉盾,来替自己的前途开山铺路的将军。
而他,就是这样一个两样全占的将领。
没有因过去的贫穷和折磨就变得狭隘,也不曾因为突然加身的富贵而妄自尊大,这样的性子虽然可怕,却也是最能成就大事的人。
可先帝去后,他的行事作风就骤然大变,如同那些初得了地位权势的小人一般,横行霸道、肆无忌惮,虽然不曾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可京师哪个官员听到他的名号不会自觉禁声?
不过这些,都不是池玉迢觉得奇怪的地方,或许是长久隐忍过后的放纵,而这般树大招风,目无君主,反而要比之前容易对付的多。
最令她想不明白的,却是明明这个人活得比谁都痛快,比谁都肆意,甚至连自己这个太后和幼帝都要对他礼让三分,可为何从不曾见过他面上流露出一丝半点畅快的笑意,就像是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眼中是比黎明时分的深夜,还要不可窥视的深渊。
从方家四房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到如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