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颗核桃数光着枝丫,冷冽寒风下,微微颤抖着,又似乎有说不尽的憋屈欲向天申诉,倔强地指向天空。
核桃树坪不远,一栋木屋显得格外孤单。寒风刮过,从板壁缝隙,从屋架下的空挡处偶尔发出嗡嗡的低鸣,但房屋对这一切恍若未闻,无动于衷。
哀莫大于心死。
屋内,灶屋里,一切恍若定格。
一老头坐着横凳,背靠板壁,无语,眼盯盯地望着被火烟熏的漆黑楼板;一老太婆双目盯着门外面,眼神里空洞无物;灶火庞一年轻女子面无表情,灶坑里的火苗已经熄灭,火炭一明一灭,泛起白沫,年轻女子似无所见。
门外传来叫喊声,三人不约而同地脸色抽了一下,似乎恢复了不少生气。
年轻女子走到陈庆岳身边,一把抱住,嗷声哭了出来。
陈庆喜默默地跟在后面,江信北说的没错,能报仇,就报仇,不能报仇,那就远走高飞。
即使为了三个家人,忍声吞气,不报此仇,谢延亮也肯定不会放过自家,保安团也肯定还会再来。报仇不报仇,结果都一样,俩兄弟在村中也难再呆下去。
报仇,必须得报仇,陈家俩兄弟自打江信北放走俩人,一路往家里赶。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安置好父母,陈庆岳还多了一份牵挂已有身孕的老婆。
“走吧,趁现在没人知道,你们三人赶快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
靠板壁的老头恢复了不少精神,可惜腿脚不便。支了一下身子,又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陈庆岳:“爹,娘,你们什么也别说了,我们这就走。安顿好你们,我非报这个仇不可。”
老头怒道:“你想让陈家断子绝孙吗,快走。你们走了,我们俩老家伙了无牵挂,他们还能拿你爹娘怎么样?”
老婆子态度比老头子还坚决,跑进房里。三两下打起一个包裹,走到陈庆岳边上,一边把包裹往他怀里塞,一边说道:“你哥俩带着我们走,也走不了多远……”
陈庆喜道:“哥。你和嫂子走,我留下来陪爹娘。”
面对一家子的反对,陈庆喜道:“保安团的人肯定还会来,都走,丢下爹娘,我们于心不忍,都留下,铁定都没有好下场。我俩兄弟俩留下一个。一来可以迷惑别人,二来总要留下一个人继承陈家的香火。嫂子有了身孕,是我们家的希望。必须得走。我可以躲起来,暗中照顾爹娘。你们就不要多说。我心意已决,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
陈庆岳一咬牙,拉着老婆忽然一齐跪下,朝父母和兄弟磕下几个响头。不发一言,迈步出屋。
陈庆岳兄弟俩进村没能逃过所有人的眼睛。谢延亮知道后,心里一直犯嘀咕。不知道中途发生什么变故。派人监视陈家,不见陈家俩兄弟有什么动静,只能让人继续监视。俩家本来就结下冤仇,谢延亮并不放在心上,但事起突然,还是心中安生戒备,暗暗盘算如何消除祸患。
陈家和谢家的矛盾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上一代,最初只是谢家的佃农和陈家因田水闹出不愉快。之后越闹越大,发生械斗。陈家本来势弱,只是为了生存根本,不得不和谢延亮较劲,根本不是谢家对手。陈庆喜父亲被打折了腿,从此再也无法做农活。
两个儿子还小,忍声吞气之下,陈庆喜陈庆岳父母告饶,把控制水路的几亩稻田点给谢家,谢家虽然给足银两,但没给赔偿,陈家也在此后一蹶不振,俩家因此结下不解冤仇。
陈家所剩稻田多是旱田半旱田,不足以供应一家四口粮食,及至陈家俩弟兄长大,就只有另谋出路,给人打工,或者跑些山货。家里在旱田里种上核桃柑橘之类的果木,日子勉强过得去。
整条冲的农田,就冲头的将近十来亩仍然为陈家所有,虽然说是旱田,没几颗收成,但谢延亮心里不爽,加上陈家果木已到结果时候,又生占为己有之心。可是,陈家没到买田地的地步,置换田地的话,两家又结仇在先,这事情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结果谢延亮把注意打在陈庆喜和陈庆岳俩弟兄身上。
宜安乡鸡冠岭土匪在三四年前很红火,周边山村免不了有人要和土匪打交道。虽然鸡冠岭土匪在最红火的时候忽然起了内讧,被保安团趁势围剿,但不过是灭了大山头,出现了小山头。从鸡冠岭分化出来的几个山头,实力有限,对一些村寨形不成威胁,必然要想和原来有联系的各村寨村民保持联系,以求准确把握消息,提高出山的成功率。
陈家兄弟常年在外,收入可观,谢延亮早就疑心他哥俩和土匪有来往。现在有了谋夺陈家田产的心思,无论几年前陈家兄弟是否真和土匪有来往,谢延亮都会想办法把土匪这个名头给陈家兄弟戴上。
陈家俩兄弟是不是土匪不重要,和谢延亮想法一样,熊万清想的是只要坐实陈家哥俩的土匪名头,又是小功一件。现在虽然时过境迁,但能就陈家俩兄弟身上,再在剿匪上立上一功,难说又会官升一级,至少谢延亮给的好处是现得的。至于证据,假以时日,即便有漏洞,也该能做到*不离十。
从县里出发已经是旁晚将黒,熊万清想起剿匪,心中不觉又涌动一股小小的激动,自己的连长之位就是是得益于几年前的剿匪。今天出的事情是个意外,虽然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但无毒不丈夫,事急从权,也不过是稍稍压缩一点时间,多几个垫背的而已。
十多里路,对于有手电筒,一心赶急的熊万清来说。用不了一个时辰。
笑呵呵地把熊万清迎进屋,不用熊万清说,谢延亮就明白熊万清所来何事。
俩人分宾主坐下,谢延亮心里快活之极,真是自己想睡觉。就有人递上枕头。
监视陈家的人虽然没见陈庆岳俩公婆露面,但陈庆喜却实实在在地呆在家里,陈庆岳俩公婆不可能抛下爹娘和陈庆喜私下逃走,今天正好借熊万清之手铲除陈家俩小子,免得整天提放这两该死的报复。
商谈之际,谢延亮不怵熊万清。熊万清虽然没有把自己的毒计说透。只是以一种非常笼统的商量口气说出来,但谢延亮没熊万清想的那么没脑子,闻弦而知雅意,熊万清自认为隐藏得好,谢延亮听个开头。就知道熊万清想的是什么。
按熊万清思路,谢延亮认为,要做就要做彻底,便只有实施绝户计。这对有人有枪的保安团来说,当然不是难事,快刀斩乱麻,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是,对于谢家来说。那就风险太大了。所得的回报与所做的后果相差太远,得不偿失,熊万清为什么会这么做?熊万清歹毒不歹毒。谢延亮不在意,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灭门之案,肯定会在县府落下案头,县府怎么也得给县里民众一个交代,特别是县里那些读书人。那就不仅仅是一个土匪的理由能说得清楚的,哪怕是编。也得编出几个像样的证据,万一不对付。熊万清拿谢家当替死鬼,谢家可不是保安团的对手。真到那个时候。真的就变成偷鸡不成蚀把米了。退一万步来说,谢家还要世世代代在坎寨生活下去。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按照熊万清的绝户计施行,因为陈谢俩家矛盾由来已久,陈家没人,村里人却没有死光,人们第一个就会疑心到谢家。那谢家成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就算家财万贯又如何,引起地方上的同仇敌忾,天王老子也保不了谢家。
“熊连长,有个情况你得清楚,陈家那俩小子走脱,还能呆在家里?我们这一去,万一不在家,莫非还真杀了他家那俩老不死的?即便我让一些下人充当土匪,装作被你的人围困,而躲进他家,那万一我的人有死伤,难免会引起兔死狐悲的连锁反应,谁能担保没人把内幕泄露出去?”
熊万清和肖炳南商量的时候就存有这种打算,干脆做就做真的,万一败露,完全可以把事情推到谢延亮身上,死的那些人都是谢家的人,铁证如山,现成的替死鬼,没想谢延亮一点也不含糊。
回答不了谢延亮,熊万清想着自己和肖炳南在家商量的好好的计划,到谢延亮这里就狗屁不是,经不起一问,脸面上挂不住,发作道:“你是在怀疑我?”
谢延亮呵呵一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接口道:“其实这事情,你我的目的一样,完全不用这么复杂,只要坐实陈家兄弟是土匪就成,你可以放心,我家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如果弄得天怒人怨的,恐怕对你,对我都没好处。至少,这杀人的勾当,我还不想粘上。”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完全是我职责所在。”
熊万清噎得不轻,话虽出口,自己都感到毫无说服力,但毫无办法,却又不甘心。解决不了这件事情,应对保安团内部的争斗,就只能被动挨宰。
没有谢延亮的配合,熊万清的计策看着好看,仔细一想,却漏洞百出,谢延亮眼角飘向熊万清,暗道:小子,在我面前耍手段,还嫩了点。
谢延亮想归想,口中却说道:“熊连长,在这件事情上,我俩是一根藤上两蚂蚱,其实这事情也简单。我想,陈家哥俩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向我报仇,而且时间不会很长,也就这一两天的时间。我看,今晚我派人去监视陈家,如果两哥俩在家,我抓来交给你,如果不在家,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报复我家,一种是隐藏起来,找机会,还是报复我家。如果,你带人来,可以让他们化妆成我家的人,只要陈家哥俩出现,自然就跑不了。也就了却了你我心事,当然我也少不了你的好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