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黎一脚踏进去，便发觉了这其中的不同。
往日安静且有序的福荣阁中异常静谧，往常站在廊下或是院子中闲谈的小丫头一个也没见着。
廊下，向妈妈端着一碗药，目瞪口呆的看着跟在王夫人身后进来的谢黎，手下一松，那药碗“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大小姐！”向妈妈慌乱的蹲下身，一边收拾残渣，一边仰头看着谢黎，“大小姐，您回来了！”
她的语气中带了些慌乱，又带了些欣喜。
却没想谢黎尚未说话，向妈妈的手猛地一下便被那碎瓷片划破了一条口子，鲜红的血和着乌黑色的药汤，溅在地上，就像是一团被血色晕开的墨色山水。
带着惊心动魄的凄美。
谢黎的心脏下意识“砰”的一跳。
“向妈妈。”琳琅从屋中掀开门帘，瞧见眼前的场景惊叫一声，赶紧拿着手帕将向妈妈的手包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呀？”琳琅心疼的看了眼向妈妈，向妈妈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琳琅才发觉门口处站了两个人。
“大小姐。”琳琅笑着唤了一声，又冲着王夫人行了一礼，“夫人。”
“嗯。”王夫人淡淡皱了皱眉，“将向妈妈带下去上药吧，我和黎儿去看看老夫人。”
琳琅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扯着向妈妈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翩跹……翩跹是你吗？”正当谢黎稍有些犹豫，正屋中陡然发出一阵苍老的吼声，“你回来啦！”
谢黎浑身一震，转头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苦笑一声，“黎儿，你想的没错，是你娘亲顾翩跹回来了，她缠着老夫人不放……”
谢黎的嘴唇在颤抖，“谢黎的亲娘……顾翩跹？”
王夫人沉沉点头，“是黎儿的亲娘，所以我想着将黎儿带过来，看看能不能唤回老夫人的神智。”
隐约间，谢黎似乎在王夫人嘴角看到了浅淡的笑意。
“进去吧。”耳边的声音飘然若风，王夫人推了谢黎一把，谢黎脚下一个踉跄，跌到正屋门前。
陆老夫人头上插着夸张可笑的金银凤钗，脸上抹着大红色的胭脂，手中拿着一段白色的纱绫，正咿咿呀呀笑着闹着想要将那段白绫挂在梁上。
听见门口的动静，陆老夫人缓慢的望了过来。那双一向温和严肃的眼眸中满是茫然，甚至带着迟钝的痴傻。
她愣愣的看着谢黎，半晌突然高声叫了起来，“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我没有，我不想的……别怪我！”
陆老夫人怪叫几声，突然蹲下身去，咬着嘴唇哭了起来。
哭声凄惨，就像是夜间啼哭的婴儿，带着让人心悸的懵懂和凄楚。
“祖母。”谢黎顿在门口，轻声唤了一声。
陆老夫人的哭声应声而止，抹了把眼看着谢黎，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似乎有一抹清明从眼底浮现。
“卿卿？”她小心翼翼的，似乎特别不能相信一般，低低呢喃一句。
谢黎上前一步，又唤了她一声。
却没想到这一声却是将陆老夫人惊到，她张皇的往里屋逃去，一边逃一边乱叫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谢黎顿住脚步，站在原地，回望向王夫人。
王夫人自始至终站在自己身后，未发一词。
“母亲。”谢黎也不进屋，反而退到王夫人身边，“祖母为什么会疯了？”
王夫人似乎想做出一个难过的表情来，但是却是缓缓勾起了唇角，“大概是她对你亲娘做了不少亏心事儿，如今你娘亲顾翩跹的魂魄归来，找她偿命了吧。”
她话音落，这福荣阁中似乎真的有些许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谢黎浑身一凛，胳膊上“唰唰唰”的起了好几个鸡皮疙瘩。
“我们进去看看你祖母吧，免得出事儿。”一向理不起事儿的王夫人，竟是罕见的沉静和稳重，丝毫不见慌乱之色。
她率先走了进去。
谢黎略一迟疑，转身却发现那院门已经被紧紧关上了。
向来是“山不来就我，我也要去就山”的谢黎，缓缓勾起一抹冷笑，也跟了进去。
是神是鬼，不得看看清楚吗？
进了屋，谢黎禁不住皱了皱眉头。往日佛像缭绕的屋子中，不仅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儿，甚至还有一股极为浓郁的檀香，檀香中又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奇怪味道，让人一进入便觉得不舒服。
“黎儿，忍一下吧，这屋子中熏了药，味道有些大了。”王夫人回眸，看见谢黎面上的忍耐之色，轻声提醒道，顺手递了一块手帕给谢黎。
谢黎接了过来，低低嗅了下，果然精神都振奋了些。
左右环顾，却是没能发现陆老夫人的人影，谢黎挑眉，抬脚往陆老夫人的卧室走去。
陆老夫人果然躲在卧室中，用被子裹着头，正在瑟瑟发抖。
瞧见有人进来，她下意识的凄厉的大叫起来，“啊，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谢黎顿足，不敢上前，只好转身去看王夫人。
总不能让自己一直听老夫人的胡言乱语吧。
果然，王夫人轻轻拧眉，走上前安抚性的拍了拍陆老夫人的脸，“母亲，这是黎儿啊，是翩跹姐的孩子，您看看她。”
许是王夫人的语气太过温和，陆老夫人迟疑着转头看向谢黎，拿眼睛觑着谢黎，“是卿卿吗？”
谢黎尽量柔和了嗓子，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低声道，“祖母，是我，卿卿啊。”
陆老夫人的眼睛陡然瞪大，然后眼中迅速闪过挣扎之色，最终却还是归于一片懵懂。
“卿卿，祖母有事情要同你坦白。”
陆老夫人缩在被子里面，“你娘亲，翩跹回来了。她怪我当初用你的性命威胁她，让她自尽以保我们谢府的安危。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要你的性命的，真的。”
“我……我只是……”陆老夫人的眼睛到处乱窜，就是不看谢黎的脸，“就是你后来越来越像她，我就害怕，很害怕，所以不敢喜欢你……不敢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