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谷谷主目光温和的看着谢黎，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是自己最喜欢的后辈，也是梁皇室最后的血脉。虽然变了容貌，甚至是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有所不同，但是卿卿就是卿卿，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于是药谷谷主便笑了起来，冲着谢黎招了招手，“卿卿，到王叔身边来。”
然而谢黎却是没有像从前那样毫不犹豫的冲过去，甚至她微微往前迈了一小步，便觉得心底的寒气噌噌噌的直往上冒。
药谷谷主面上笑容不减，甚至更深厚了几分，“怎么了，卿卿，不认识荣王叔了吗？”
见谢黎仍旧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药谷谷主眨眨眼，嘴角微不可察的泛起一个冷淡笑容。而后，他慢腾腾的站了起来，在谢黎警惕的目光下一步步踱到谢黎身前，站定。
谢黎逆着光站在门口，门外雪色初霁，风光正好；门内却灯烛煌煌，幽暗灰败。
一道门，似乎就隔了天堂和地狱。
愣神间，一件大氅搭上了谢黎的肩头，药谷谷主挑眉看着谢黎，熟稔的按住谢黎的肩头，将那大氅在前襟处系好，一如从前。
紧接着，如从前一般无二的话在耳边响起，“怎的，害怕了？”
谢黎怔怔抬起头，看着药谷谷主。
“荣王叔是不是老了，你要这般看着我？”
谢黎只是怔怔的，任由泼天的悲伤漫上胸膛，铺满心脏，她极缓慢极缓慢的又唤了一声，“荣王叔。”
这一声呼唤之后，谢黎怔忪的神情陡然一变，唇角微微往上一样，竟带出几分婉转的妩媚来。
药谷谷主笑着点了点谢黎额头，“小丫头真是古灵精怪，如今也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不错不错。”
谢黎一把攀住药谷谷主的手臂，轻轻笑出了声来，“我不过是……恍若隔世罢了，没想到还能再见王叔一面。”
提到此处，两人都沉默了，当年皇宫的事情，就像是一道天堑，横在两个人之间，谢黎永远不可能变成一心一意依赖荣亲王顾清风的顾卿卿，荣亲王也不可能一心一意信任历尽前世的谢黎。
两人心照不宣，盘腿坐了下来。
顾清风抬手给谢黎斟了一杯酒，又冲着外间挥挥手，谢黎刚捧上酒杯暖了暖身子，便见一行小丫头鱼贯而入，捧了一盘盘精美的糕点。
“试试，从前你最喜欢的东西。”顾清风将放在自己面前的一碟子葫芦酥推到谢黎面前，笑得慈爱。
葫芦酥，是顾卿卿曾经最喜欢的糕点，采用了春季的桃蕊，夏季的莲藕，秋季的银杏果和冬至时宰杀的小羊羔的嫩肉，细细研磨烹制而成，并费了心思，将其制作成一个个精巧可爱的小葫芦。
是荣亲王特意为谢黎创作的一道菜。
那时候，谢黎被关在卿卿馆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将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磨得没了性情，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布偶娃娃。
就在那时，荣亲王捧着精致小巧的葫芦酥出现在顾卿卿面前。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洗手作汤羹，只为了讨得自家侄女的笑容。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在顾卿卿进入皇宫的前夜，也是荣亲王捧着葫芦酥，亲自将她送入了宿命中。
谢黎微微一愣，除了会儿神才笑着拈了一小块儿，轻巧的放入口中。
“果然还是王叔知晓我的口味，这葫芦酥还是如此可口。”
药谷谷主淡笑着摇摇头，“老了，如今连杀羊的力气都没有了，也多年未曾制作过这道糕点，不知卿卿还愿不愿意认我这个荣王叔。”
谢黎不由得下意识抬起了头，果见已有风霜爬上了两鬓，几挑白发夹杂在黑发之间，明显得刺眼。
谢黎愣了愣，不过几年未见，她的荣王叔怎的就老成这样了呢？
心中闪过酸涩，即便是最后她的荣王叔抛弃了她，但是“英雄迟暮”，总归是让人心疼的。
谢黎微微往前倾了倾，抬手抚上药谷谷主的鬓发，“王叔怎么就老了呢，不知道还能不能背得起卿卿了。”
总归还是软了语气，这世上唯一的一位血亲，谢黎到底是不忍心看他到最后，依旧死不瞑目。
药谷谷主疲惫的摇摇头，“卿卿，这些年，王叔一直觉得愧对于你。若不是无良禅师告诉我，你尚存有一线生机，我恐怕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顾清风拍了拍谢黎的手背，“但若是背我家卿卿，我还是有这个力气的。”
说到最后，他的眼中竟然都有些泪光。
不是没有感情，只不过在感情和家国之前，也是轻如鸿毛，不值一提的事情。
“无良禅师呢？”谢黎不欲再打这副感情牌。
她的身份一旦暴露，无论愿意或是不愿意，她都必须走上这条路。
更何况……被银铃蛊控制住的民众，是曾经将她奉为神明的人，她不能那么自私的躲在一旁，岁月静好。
“禅师在内间，卿卿随我进去吧，有些事情，恐怕还是需要他向你交代一下的。”顾清风将眼角的泪意逼了回去，绽了个笑容出来。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罢了。待卿卿明了了自己这些年所做的准备，一举捣入盛京城，夺回大梁曾经的荣耀，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谢黎点点头，见顾清风走到灯盏前，轻轻将那灯盏拧了下来，而后那扇厚重的暗门便缓慢打开了。
谢黎深吸一口气，跟在顾清风身后走了进去。
内间暗室中，无良禅师正闭着眼，手中的佛珠骨碌碌的转得飞快，而当那扇厚重的暗门终于被打开时，他转动佛珠的动作一顿，似乎有一声沉沉的叹气消散在通道中，无人听见。
“禅师，卿卿过来了。”顾清风侧身，将身后的谢黎让了出来，“您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无良禅师缓缓睁开眼，先是暮气沉沉看了眼压抑不住兴奋之色的顾清风，然后将眸光转到谢黎身上。
见到谢黎沉静的面庞，他眼中似乎才有了些温度。
“殿下，您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