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克雷策马疾驰，沉默地凝视着前方。
他并不想开口，而察觉到他心情不佳的圣骑士们，也都识趣地没有上前搭话。
他讨厌这片荒芜的红土大地。
荒漠一直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枯燥而死寂，而这副景象，也悄然翻开了他记忆深处的一页，那是帝国的东部，他的故乡。
在贝尔克雷的印象里，帝国东部是一个残酷而令人恐惧的地方。
他生于“永恒统治”开始后的时代，而在他尚未来得及记住故乡的模样时，一切便已化作焦土。
烈焰肆虐，房屋倒塌，他的家人也随之消逝，化作这片废墟的一部分。
他在这荒芜的红色大地上游荡，跟在帝国军的后方，靠拾食军队丢弃的残羹冷炙勉强存活下来。
“贝尔克雷团长。”
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
一名圣骑士驱马靠近，透过他头盔的面罩，可以看见一双如蛇般竖立的瞳孔，在幽暗的光线下，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那是副团长，马尔科。
“刚才那名黑发男子，我们应该直接抓住他才对。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不必理会。”贝尔克雷的语气淡漠，“教皇陛下下令‘净化’的目标，是一名年约十三岁的黑发少年。如果不是目标，就没有浪费力气的价值。”
“可那家伙，终究是未曾接受皇帝恩惠的异端。”
“马尔科副团长。”
贝尔克雷微微侧眸，冷冷地注视着身旁的副团长，眼神中透着明显的不耐。
“别忘了，‘白鸦圣骑士团’是怎么覆灭的。”
“他们违背了教皇的命令，将精力消耗在无谓的地方，结果呢？他们的尸体，如今已化作野狗的食粮。”
“我们如今所做的，便是替他们收拾残局。”
“还是说，你想步他们的后尘？”
“属下明白了，是我考虑不周。”
马尔科很快敛去了神色，低头认错。
贝尔克雷没有再看他，而是静静回忆起教皇赫尔穆特下达的命令：
不要浪费时间，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事情分散注意，全力追踪黑发少年。
仅此而已。
帝国第十二圣骑士团，“凶蛇”，正是为了追踪、暗杀而设立的特殊部队。
他们的主要任务，便是在帝国各地，悄无声息地执行教皇授意的秘密指令。
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以小队的形式分散执行任务，像今天这样集结行动，反倒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毕竟，只要运用圣骑士团所掌控的“蛇”，许多任务便能悄无声息地解决。
“凶蛇圣骑士团”，虽然因擅长特殊任务而闻名，但归根结底，他们仍然是圣骑士。
他们对异端的仇恨，早已被教会刻入骨髓。
哪怕那些异端与他们的任务毫无关联，哪怕教皇从未下令清剿，只要碰上，杀意便会不由自主地涌现。
但贝尔克雷不同。驱动他的，并非信仰，而是生存与成功的渴望。
黑发少年吗……
无论是尊贵的贵族子嗣，还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只要被列为目标，贝尔克雷从未迟疑。
他杀戮无数，从未挑选过猎物。
然而，这一次的目标，却透着诡异的气息。
关于那名少年的流言，实在太多了。
“黑发皇帝”、“坦提尔的恶魔”、“蓝玫瑰的屠戮者”……
甚至，有人胆敢宣称，那是皇帝陛下的归来。
贝尔克雷眉头微皱，心情复杂。
如果说，他对这场追猎有什么不满，那就是这些该死的传言。
说实话，贝尔克雷从未真正信仰过皇帝。
如果非要定义，他更像是教皇麾下的暗影，而非虔诚的圣骑士。
在帝国东部的地狱里长大，意味着他必须学会向更可怕的恶魔低头。
只要能活下去，活得更好，他愿意抓住任何一根手伸来的手。
幸运的是，教会的神官们误将他的野心解读为对皇帝的狂热信仰。
即便如此，“皇帝归来”的谣言，依旧令他极度不快。
皇帝归来，为的是拯救海布登的灾厄？
贝尔克雷冷笑。
“呵……皇帝陛下看来是觉得，东部一直都很幸福吧？”
海布登的灾厄？再惨，也不过是短短几年的战乱。
而东部呢？
四十余年的血火炼狱，才是贝尔克雷真正的故乡。
只有在东部生活过的人，才会明白所谓的“皇帝归来”，究竟有多可笑。
更何况，流言之所以是流言，正是因为它总会变得越来越荒诞。
关于黑发少年的传言已经千变万化。
如今，甚至有人说：
“那是一位从烈焰中诞生的‘火焰战士’。”
等等。外貌会发生变化？
贝尔克雷的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勒住缰绳！
“吁！”
战马骤停，嘶鸣回荡在荒漠之中。
身后的圣骑士们反应不及，纷纷刹停战马，扬起滚滚尘雾。
贝尔克雷摘下面甲，脸色苍白。
他只低声说了一句：
“全员，立刻回去。”
他没有第二次下令，直接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圣骑士们毫不犹豫地跟随在后，连一句质疑都没有。
贝尔克雷的心脏狂跳，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低声咒骂，紧紧攥住缰绳，全力驱策战马，试图追上那辆早已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马车。
赤色荒漠扬起滚滚血尘，如同狰狞的巨兽，朝着他迎面扑来。
与此同时，
尤安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圣骑士团的动向。
当他察觉到他们竟然调头折返时，他微微叹了口气。
突然，从东方传来一股尖锐的杀意，夹杂着强烈的困惑。
斯瓦兰缓缓推开车窗，眯起眼，朝着东方望去。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之上，一团灰白色的尘雾正迅速翻涌而起。
斯瓦兰微微皱起了眉头。
“直觉不错啊。”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尤安一边问，一边缓缓抽出短剑。
这一次，斯瓦兰没有阻止他。
“还能怎么办？”
话音未落，斯瓦兰已然猛地推开马车门，毫不犹豫地大喊：
“所有人，立刻下车！”
“什么？！等、等等。”
佣兵们一脸茫然，惊慌地反问，但斯瓦兰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的行动，比语言更直接。
她伸手揪住距离最近、正昏昏欲睡的佣兵衣领，毫不犹豫地将他拖起，然后狠狠地甩出了马车！
“呃啊啊！”
佣兵惨叫着，在荒漠的地面上翻滚，扬起大片黄沙。
“斯、斯瓦兰小姐？！你到底在做什么！”
其他佣兵目瞪口呆，愤怒地质问。
但斯瓦兰充耳不闻，动作行云流水，转身便将第二个佣兵拎起，像丢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呃……！”
试图反抗的佣兵被她精准地一拳砸中头部，眼前一黑，昏厥过去，瘫倒在地。
仅剩的最后一名佣兵僵住了，满脸惊恐。
斯瓦兰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佣兵顿时噤若寒蝉，二话不说，自己主动跳下了马车。
由于马车行驶得并不快，因此这些人虽然狼狈，但并未受重伤。
斯瓦兰转向马夫，微微一笑。
“你呢？要不要也下来？”
“至少给个解释吧，斯瓦兰小姐！”
马夫气鼓鼓地抗议，但最终还是耸了耸肩，将缰绳递了出去。
斯瓦兰接过缰绳，狠狠一抖。
失去多余负重的马车，速度瞬间飙升，远比刚才快了数倍！
然而，这仍不足以甩开身后疾驰而来的圣骑士团。
他们的速度，快得令人绝望。
与此同时，
贝尔克雷策马狂奔，目光扫过倒在荒漠中的佣兵。
他甚至没有放慢速度，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径直掠过。
浪费时间，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但副团长马尔科，却有不同的判断。
他微微抬起手，做了个细微的手势。
五名圣骑士随即从队伍的后方分离，朝着那些倒在地上的佣兵走去。
“不、不……！住手！”
佣兵们惊恐地睁大双眼，挣扎着想要逃跑。
但还未来得及迈出一步，五柄长枪已然贯穿了他们的胸膛！
“呃啊啊啊！”
利刃撕裂血肉的声音，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哀嚎，在荒漠之上回荡。
斯瓦兰听到了。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节泛白，脸色难看至极。
但她只是狠狠地咬住下唇，死死地盯着前方，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