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
阮凌微犹疑着重复了一句,难道是因为自己没称他为官爷?
“我才十六!”
狱卒满脸不悦道。
那你长得倒是挺早熟的。阮凌微在心中默默吐槽。
狱卒在大宁属于贱吏,良民一般不干这个。
年纪轻轻就因公伤了眼睛,阮凌微颇为同情,她主动提起新的话茬:
“小兄弟,你每天吃两个煮鸡蛋,喝一大碗牛乳,眼睛会好受很多。”
狱卒的愤怒很快转变为好奇:“真的?我去看过大夫,没用的,干我们这行儿的通病,俗称睁眼瞎!”
“你试试呗,都是寻常吃食。”
阮凌微眨眨眼睛,嘴角上升到一个好看的弧度。
林国栋倚墙而立,正在闭着眼睛盘核桃,用核桃摩擦的声音为林一诺的谈话打掩护。
阮凌微和狱卒的对话,他亦都听进去了。
大房媳妇是有些唬人的本事在身上的,怪不得诺儿一向桀骜不驯,也被唬得听话乖巧。
这一路上,小夫妻的恩爱举动尽收眼底,只不知这侯门的深情,到底是不是件好事。
“哥,你肯出门了,真好。”
林一诺那边,林季明眼睛红红的望着他。
“你怎么不问问,玉珍好不好?”
林一诺想起三房掌家后对小微的种种折磨,似笑非笑问道。
“玉珍?她能有什么不好?”
林季明眉间升起疑惑,“哥,别打岔,我都忘了要跟你说什么了。”
“对了,我在楼里的时候,查到有人贩卖各种奇毒,其中有一种叫僵尸散,说是服下此毒的人,会逐渐四肢僵硬而亡,形同僵尸。”
林一诺看了一眼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佯称自己要买,就在约定与贩毒之人相见那日,那个王八羔子出来挑衅,我俩就打起来了,顺天府兵突然闯进来,就将我带走了……”
林一诺回顾着林季明说的话,手指敲击着轮椅扶手:
“顺天府兵来的时候,你已经将人打死了么?”
“诶?对啊!明明我和官爷解释的时候,那家伙还在动!说完话回来,人就咽了气!我……我是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林季明恍然大悟,突然压低声音。
“你是。”
林一诺语气坚定。
“哥,哥,你是不是相信我?我就说么,我怎么会……”
林季明说着说着气势又弱了下来,“完蛋了,全完了,如果只是杀了人,用钱或许可解,如果是被人盯上了,那……”
林一诺看着自己的弟弟抓着木栅栏,整个身子缓缓滑落到地上,安慰道:“你照顾好自己,其他的事情,我和父亲会想办法。”
林季明抿了抿唇。
“哥,你知道吗?这牢里还关了许多俘虏,他们说得话虽然难听,但言语间,皆说的是大宁人自己毒害了守卫大宁的将军,这在外邦都传出了歌谣……”
林季明惨笑着摇了摇头,他在某一刻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不能活着走出这顺天府牢了。
“哥,你要当心当朝宰相,何钦。”
林季明双手紧紧攥着粗糙的木栏杆,就连木刺把手扎出了血也毫无察觉。
“林家老三,你是在叫我么?”
宰相何钦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季明猛地站了起来,朝林一诺身后望去,眼神中充满惊恐。
林一诺头都没回,淡定地掏出帕子,透过木栅栏的缝隙丢给林季明:
“拿着,把出血的地方包上。”
“自己腿都废了,倒有心思关心别人的手呢。”
何钦言语中尽是嘲讽。
林一诺没所谓似的笑了笑,转动轮椅,直面着何钦:
“只是无法再给何相躬身请安了。”
不知道这个何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将自己与三弟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之前何相的种种谋算都是暗地里的,从此刻起,将悉数摆到明面儿上来。
何钦刚要接话,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了他。
“给何相请安。”
林国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抱拳行礼完毕,站到了林一诺后面。
林一诺只觉得身后一沉,轮椅扶手被林国栋的大手牢牢压住,他感觉轮椅都要翘起来了。
父亲该不会是要把他当成武器,直接推到何相身上吧!
“林老将军。”
何钦客气回了一礼,看起来既谦逊,又周全。
跟过来的狱卒早就跪了。
谁也没和他说过小小狱卒还能看见当朝宰相啊!
同经常凯旋游街的林老将军和小林将军不同,宰相何钦高高在上,怎么会贵人临贱地呢!
“给何相请安。”
阮凌微适时开口,屈膝行礼。
何钦的目光仍停留在林一诺身上。
偏这英勇的少年生了副绝美的皮囊,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
美好,呵呵,美好的东西就应该撕碎!
林一诺面对何钦的审视,泰然处之。
要不是现在腿不能动,不然他就要翘着二郎腿,冷眼瞧着这位幕后主使。
“啊啊——老鼠!”
阮凌微冷不丁跳了起来,一把夺过林一诺轮椅的控制权,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推着林一诺跑了起来。
林一诺握着轮椅扶手,感受着周身掠过的阴恻恻的风。
顺天府牢的潮气似乎都变得清甜了起来。
林国栋只在原地愣了片刻,便朝何相抱歉地笑笑,“对不住啊,他们小辈没见过什么世面,太没规矩了,让何相见笑了。”
何钦眸色寒冰冰的,若指的是他也罢了,老鼠也算世面?
他要不是听说林家父子齐到场,担心林季明被他们强行带走,也不会大老远来这破地方一趟。
回府后定要泡一个时辰澡,去一去身上的晦气。
顺天府牢大门。
阮凌微逐渐放慢脚步,冲等在门口的阿信他们招招手。
阿信和车夫忙一左一右,将小林将军连带着轮椅一同抬到马车里坐好。
“呼……总算出来了,你和你三弟聊得怎么样?”
阮凌微掀帘坐定后问道。
林一诺还在回味于牢内狭长甬道中“飞驰”的那一幕,只冲着阮凌微浅浅地笑:
“你真看见了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