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虽透着丝丝寒意,却吹不散殷家满溢的喜气,殷长平要结婚了,整个腊月,家里上上下下都为这桩喜事忙得热火朝天。
殷老太特意腾出一间正房,早早便吩咐殷长安兄弟俩用石灰将屋子细细涂抹了一遍。
经过这些日子晾晒,此刻屋内已没了湿气,干燥清爽。
趁着女方家陪嫁的家具还未送达,殷老太便带着刘红芳一头扎进新房。
两人将房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扫去了多年的尘埃,也扫出了新生活的期盼。
随后,又找来报纸,小心翼翼地将放床那面墙贴得严严实实。
这石灰墙容易掉粉,若是不贴起来,日后蹭到衣物上,保准一身白。
殷秋晚跟在她们身后,装模作样地忙碌着,刘红芳心疼她,几次撵她出去,生怕打扫扬起的灰尘让她咳嗽。
殷秋晚干不了什么活,却又不肯离开,背着手这儿瞅瞅那儿逛逛,一会儿抬头看看屋顶,一会儿又打量刷得雪白的墙面。
那雪白的颜色有些晃眼,让她忍不住嘟囔起来:“妈,墙这么白,可屋顶黑得像鬼屋似的,看着真难看。”
刘红芳听了闺女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可别乱说,小心晚上做噩梦。”
嘴上虽这么说,她还是抬头瞧了瞧屋顶,确实黑得突兀,转身便跟殷老太商量:“娘,这看着确实不太协调,要不咱想想办法,拾掇拾掇?”
殷老太望着高高的屋顶,犯起了愁,一时也没了主意。
刘红芳在其他屋子翻找了一番,还真找到了一块蛇皮布,这是殷老太之前扯来打算晒粮食的,今年收粮时天气好,便一直闲置着。
她展开蛇皮布瞧了瞧,虽说尺寸小了些,但用来遮住新床上方那一片倒也足够。
她拿着蛇皮布来到新房,一边比划一边跟殷老太讲自己的想法,殷老太听后觉得可行。
于是,两人一个搬梯子,一个搓麻绳,折腾了好一阵,总算将蛇皮布稳稳当当地挂了起来。
瞬间,雪白的墙、干净的屋子,配上红蓝纹路的蛇皮布,整个房间都亮堂起来,殷秋晚站在蛇皮布搭起的“棚子”下,满心欢喜。
紧接着,女方家的家具陆陆续续送来了。
一张一米三的大床,实木打造,样式新潮又大气。
双开门的大衣柜,雕着精致的花纹,还带了一面镜子,一打开,散发着淡淡的木材香气。
还有那梳妆台,不知道什么木头的,重的很,抽屉却顺滑无比,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准备的,可谓是下了大手笔。
来看抬嫁妆的人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人声嘈杂,惊叹声此起彼伏。
殷老太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鱼尾纹里藏满了欢喜。
殷长平可是她最小的儿子,老话说得好,“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就算殷老太平日里并不偏心,可到底还是对殷长平多疼爱些。
殷秋晚自幼在村头八卦堆里长大,村里的大小琐事,甚至自家的那些隐秘过往,她都知晓不少。
殷长平从小算是被娇惯着长大,说起来都让人忍俊不禁,都六七岁了还没断奶,上学之后还非得跟娘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
有一次,他上课上到一半,突然奶瘾犯了,那股子想念劲儿一上来,啥也顾不上,偷偷就从教室里溜了出去,一路小跑回了家找老娘吃奶。
吃完奶后,他也不敢在家待着,殷老头平日里虽然脾气好,几乎没有对孩子大呼小叫过,更没有动过手,但对上学的事抓得特别紧。
几个闺女愿意上的他就供,不愿意上的他也不勉强,对两个儿子却是要求很严的,要是知道他逃课回来吃奶,指定得发火。
心里一害怕,不敢在家里多待,慌慌张张地就躲到了茅厕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奶犯困,竟然在茅厕里呼呼大睡起来。
等殷老头下工回来,像往常一样去茅厕解手,一打开门,瞧见自家儿子睡得正香,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殷长安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得很,下面弟弟妹妹的事儿,也都是他来管教,殷老头基本上没操过心。
有个殷玉萍让殷老头有些犯愁,可殷老头对她失望的时候居多,也很少去干涉她的事儿。
生了殷长平以后,因为上面的孩子都能干,殷老太带他的时候轻松不少,心思自然而然就全放在这个小儿子身上,不自觉地就把他养得过于精细了。
上学总是坐不住,一有事就往家里跑,啥都指望殷老太替他做主。
读书也不行,既没有那个脑子,也没那个耐心,半点没有殷长安能吃苦耐劳。
做事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让他放个马,他趴在马背上睡着了,马儿受惊跑了起来,把他甩到了水渠里,差点淹死了。
不过好在殷长平本性善良,不是那种爱挑事、惹是生非的孩子,虽然被娇惯了些,但为人处世还算实诚。
殷长平和殷长安年龄差距大,基本上是殷老太一手带大的。
殷长平出生时,殷长安正忙着读书,还要帮家里干活,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等殷长安大些去当了兵,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兄弟俩属于那种半生不熟的。
一直到殷长安退伍回来,接触多了,殷长平心里又一直对大哥有一种敬畏,慢慢的成长起来,越发的沉稳了。
眼看着到了适婚年龄,殷老太可没少操心,四处托人打听。
殷长平长得一表人才,虽说没有殷长安那般耐看,但个头比大哥还高,身形挺拔,远远看去像棵白杨树。
但他性子过于绵软,殷老太想找个能跟他互补的,可又不能过于强势,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
找对象就是你挑我、我挑你,挑来挑去,一时半会还真没让他们遇到合适的。
有一天,殷老太上街赶集,碰上一起小偷小摸被抓到的,还是被一个小闺女抓到的。
小偷不承认,周围人也是议论纷纷,偏那闺女昂头挺胸,说话夹枪带棒,振振有词:“别在这儿耍赖!刚才俺就在你旁边,亲眼瞧见你把手伸进了俺娘的口袋,那钱包还露着一角呢!”
“旁边人喊了一声,你就想跑,不是你偷的,你跑啥?大白天的,还想抵赖,今天你不把东西还回来,这事没完!”
殷老太瞧着这闺女,年纪不大,眼神却透着股机灵劲儿,浑身是胆。
圆月似的脸盘,两只大眼睛乌溜溜的,嘴巴也不小。
头发浓密,梳了两个麻花辫搭在胸前,随着动作摆动起来。
个头比一般女子都高,骨骼又大,显得虎背熊腰的,配着那语气表情,活脱脱称王称霸一样。
那小偷被她怼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还在嘴硬:“你别瞎说,俺说没偷就是没偷,你说的不算!”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有人说:“看这闺女不像瞎说的,这个偷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的。”
也有人附和:“就是,不能就这么算了,给他送派出所去。”
殷老太心里一动,这小姑娘的性格,不正是能和长平互补的吗?
她不动声色地在一旁观察,看着小闺女一定要小偷把东西拿出来,分毫不让。
小偷急得额头直冒冷汗,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心里愈发慌乱。
突然,小偷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用力洒了出去,趁众人一愣神的功夫,拼命挤出人群,逃窜而去。
这时候的人都很淳朴,面对散落一地的东西,并没有一哄而上争抢,而是各自寻找自己丢失的物品,也就顾不上追小偷了。
人群里走出一位老太,看样子应该是小闺女她娘,她一边仔细检查自己的钱袋,一边忍不住数落起来:“你这个信球货,胆子也太大了,要是碰上那种凶狠的,不得揍你一顿啊!”
小闺女俏皮地撇了撇嘴,和母亲打趣了几句,随后两人便匆匆离开了,人群也逐渐散去。
回到家后,殷老太总是想起那个小闺女,越想越觉得好。
和家里人一番商议后,大家一致决定托人去打听打听这姑娘的情况,要是各方面都合适,就给长平牵个红线。
乡镇本就不大,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很快就能传遍大街小巷。
殷老太到街上随便一打听,果然很多人都知道集市上抓小偷这事儿,也有人认识那个闺女。
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这闺女一家在当地也挺有名气,一是因为家里的闺女,二是因为她们独特的名字。
这姑娘叫李桃花,家住在镇南边一个叫李堰的村子,离集市挺远的。
李桃花的名字和她的长相不太相符,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她是李家“十朵金花”中的老八。
李家一口气生了十个闺女,在附近那可是出了名的。
家里的闺女个个都以花为名,依次是梅、兰、菊、荷、莲、杏、梨、桃、桂、葵,李桃花正是排行第八的“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