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辞回府,已是酉时。
范紫芙正与宋易安用晚膳。
“跳马车?”宋易安放下筷箸,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范紫芙抬眼,笑道:“大爷也不问问,表妹有没有受伤。”
宋易安早对她话里有话,心里有数,答:“若受伤,老宅的嬷嬷自会传郎中,我操心亦不能让她痊愈。”
范紫芙微扬眉,却不语,只暗道,这人如今倒是圆滑不少。
宋易安见她不说话,只默默饮汤,心内才松快一些,即便他再蠢钝,亦知她不喜吴清洛的紧。
他朝莫辞使了个眼色。
莫辞心领神会,便道:“奴告退。”
自然不会拿这般烦心事再烦主子。
“明日,我想在浔楼宴请云策,芙儿可愿一同前去?”宋易安轻声问。
范紫芙放下汤碗,疑惑道:“为何不邀吕大人来府邸?”
宋易安想到松鹤院与松涛院,原本平静的心,却频添烦躁。
“官家虽已下旨,实施货兑策,可司马一党却拖延。”宋易安不知为何,竟将朝堂烦心事忍不住与她说。
“眼下年关,河东路与淮南西路均需交十万吨粮食。淮南西路自不在话下,可偏偏河东路欠收。”
大顺将天下分十五路。
路下又分州与县。
范紫芙问:“如今货兑策不正好解决这一矛盾吗?”
某路欠收,可拿其他特产货物来补交。
亦或去粮食充裕、价格便宜的路购买。
本是好策,既能充裕国库,又能减轻百姓负担。
即便欠收年,勒紧裤腰带,终归能过去。
“偏偏河东路那几个州的知州,乃司马一党,如今只道,去淮南西路采买,路途遥远。”
“这加上车马费,不如在本地采买粮食,省得劳神劳力。”
宋易安目光一沉,他尚未说,河东路的几个粮食商人与特产商人,皆与司马府有过密联系。
不愿去其他地方采买,却择本地高价,无端增加百姓负担。
导致民怨四起。
“大爷,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范紫芙两眼放光,盯着宋易安说。
“我与芙儿说这些,自然是想听芙儿金口玉言。”宋易安见她眼睛亮晶晶,实在可爱的紧。
好似藏着许多主意,迫不及待要大展拳脚。
“大爷当记得,我曾说过,这政策好与坏多在人。”范紫芙解释:“如今经手之人起了歹心,自然会坏事。”
“但大爷莫忘了,如今充裕国库,受益者是谁,旁人总以为你在掌这货泉,利在你这,自然脏水与坏心都使向你。”
“不触及自身利益,不痛上一痛,谁人会真心出力?”
宋易安脑中乱绪似有些理清。
梦境中,他亦受阻,皆是靠自己强力重责压下。
许是这般,树敌太多,导致后来被罢相。
宋易安倒不怕这一遭应验,可偏偏如今,他心有牵挂,若连累她受苦。
宋易安竟生出许多犹豫。
不知,若真如梦境那般,客死异乡,他这位小妻子当如何生存。
思及此处,他便道:“芙儿,若今后有变,到时,不如去卫州居住。”
总归不会受他牵连。
范紫芙一愣,她在说这,他为何偏偏又扯到那?
她蹙眉嗔怪:“大爷,我在与你说正事。”
宋易安见她这般郑重,一时亦带笑说:“芙儿这般忧国忧民,若是郎君,定能有番作为。”
范紫芙心内白眼,她自然是厉害的。
无论在上市公司做财务总监,亦或是在监狱称霸。
她自有快速适应环境的生存之道。
“那是自然。”她毫不遮掩道。
宋易安见她这般自得,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小手,说:“愿闻其详。”
范紫芙见他这般奇怪,且目光异样,不由一寒颤。
“官家急着充裕国库,除去要给大辽送岁币,还得给宗室外戚枝枝叶叶赏赐。”范紫芙直言:“谁不想过个好年。”
“这些米虫皆仰着头,等着赏赐过年。”
若是旁人,她自然不敢这般直白。
但在宋易安面前,范紫芙从一开始便知道,装亦逃不过他的眼。
不如坦率些。
宋易安倒是第一次听“米虫”这一称呼。
虽是大不敬,却一细想,颇有道理。
现下,皇室宗亲甚多,即便不在朝堂做官,皆由皇室养着。
此番下来,赋税加大,方才养得起这么多的……米虫。
“芙儿意思是……”宋易安联系先前她所说,试探道:“让这些米虫动起来?自己找吃食?”
范紫芙狡黠一笑:“他们蠕动,有何用?不如动动他们的米,让他们急,驱使旁人动。”
“河东路不是不愿动吗?让米虫们知道,就是这一路不动,使得他们米减少,名受损。”
宋易安目光微动,只觉眼前女子藏着他无数未知的惊喜。
使得一贯冷静自持的他,一时情动,将她拥入怀。
“得芙儿,此生幸也。”
原本在撤膳食走动的石竹等人,见状,皆低头一笑。
石竹朝众人挥挥手,退了出去。
范紫芙第一次见他这般,有些别扭,在他怀里扭了扭,道:“你不觉,我一个女子插手郎君的事,有些不妥?”
宋易安以下巴在她毛茸茸的头顶蹭了蹭,说:“有何不妥?我既说与你听,自然便希望听你的意见。”
“妇人于内宅处置内务,所花心思不比郎君于朝堂建树少。”
他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便是想一想就觉头痛。
可他的小妻子却一一化解,且游刃有余。
“这般想来,这妇人与郎君并无二致。若换我,说来惭愧,我许不如你。”
范紫芙诧异抬头,却见宋易安垂目。
他的眼很好看,不似旁人眼珠带些褐色,他的眼珠十分黑,若是盯久了,便会让人有些晕眩。
“宋易安,我没想到你这般说。”她不由道。
她以往虽喜这个角色,不过就是喜他做事不管不顾,且胆大包天,有种不顾旁人死活的疯感。
可真身在其中,她竟感宋易安超前行事风格下,是他待众生的平等。
这般尊卑分明的世界。
宋易安,是异数。
门外。
守候的石竹偷偷瞧了瞧门缝,迅速红脸转头。
“石竹,你偷喝酒了?”莫辞从外间走来,见状问。
石竹白了他一眼,挥手赶他走:“你莫不是又想堆一晚上狮?”
“莫要打扰大爷与大娘子。”
莫辞是个顶聪明的,自然知道里间景象,不由叹:“所以,我就说,莫要饱食。”
饱食思淫欲。
更南面的吕府。
吕俭接到宋府的传信后,便呆坐在书房内,望着窗外雪景。
吕馨从窗外经过,见状,问:“大哥哥这是怎么了?”
近侍答:“宋执政差人来传,明日携夫人于浔楼宴请大人。”
吕馨点点头,许是朝堂之事烦扰。
正待离开,她晃眼瞧见书房一角。
吕馨顿足,眼逐渐睁大。
那里收着一幅画,亦是大雪纷飞景。
一娉婷女子冒雪前行,似要被吹倒。
那女子,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