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
“青眚”闯出玄武龟甲将那茅庐悉数尽毁。
一场恶斗下来,那济尘禅师落得一个金身殉道。
郎中、成寻、重阳道长及那济严禅师命在一线,躺在匆匆搭就的草堂中昏睡惊厥,命在旦夕。
然,四人的病情却是个怪异。饶是让宋粲这二把手的医生挠头。
那诰命夫人也是个担心,便在城中遍访名医。然,对四人的病症亦是个束手无策。
此状让宋粲心急如焚,倒是不能再让这四人跟了那金身的禅师去了。
于是乎,一封家书八百里递马入京。书明之山郎中四人之脉案症状,求援与京中父亲御医正平。
且在等那家中老父回信心下忐忑之时,却有一囚首垢面,形如乞丐,痴猛蔫傻的老头来至。且是将这死气沉沉的草堂搅的一个天翻地覆。
然,此翁不凡,一张徒手绘就的“烟萝存真图”饶是让那出身大医之家的宋粲惊若天人。
后,经校尉告知,此翁名为“丙乙”是父亲拜托的医者,前来援助于他。如此,便又是让那宋粲一个瞠目结舌。
倒是一个万万的没想到,父亲能请这疯子丙乙到此。
如此安排,且是那正平先生无稽麽?
倒也不能如此说来,这四人之症非常也。也只有丙乙这般非常之人能治。
这非常之人“丙乙先生”,姓陈,名寿,字遐延。
亦是生于岭南大医之家,其家族世代行医,从医从药者甚多。
因其于熙宁年间治好了太子之症,便以弱冠之年应昭入太医局为医官。彼时且是传为佳话美谈。
而后因治疗了天花之疫有功,被神宗帝奉为御太医。
但其为人孤僻,极不善交流,却又时而形如痴呆,疯癫无状。每每出言无度,且行止乖张。人皆恶之,遂号之为“丙乙”,以那奇门之中的“悖格”映射其乖张。得此数者皆倒行逆施、纲吉紊乱的反逆之人。
那丙乙先生且是不亏他这“丙乙”的诨号。因私下与神宗入痘,被参持利器伤圣体,为高太后所恶。
而神宗并无大碍,且也因此躲过那天花大疫。后,帝亦用“丙乙”之号呼之。
倒是这官家的金口玉言。如此,这“丙乙先生”的诨号便是一恶声名远播,倒是让人忘记了此翁的真名实姓。
然,与神宗入痘后,高后言:“此乃圣体不惧万物,非入痘之功也”。得此言,丙乙先生虽为救治天花疫首功,却因此被夺了敕封,罢逐出太医局。
时,上下臣工俱不敢为其言。
然,同为御医的正平,且观此人医道独特,施针用药皆匪夷所思,为常人所不敢,为常人所不能。但是让人不得不信邪的是,这货且是一个每每医出奇效,药到病除,饶是一个怪哉。
这一次两次是运气,横不能次次都运气那么好吧?
那医帅正平不忍其埋没,便私下借问平安脉之机将那“丙乙”之事禀了神宗。
神宗念其医术,也觉弃之不忍。便斥责了那谗口之人。又下了旨复了丙乙的品级,仍为御二品。
这品级算是保住了,但这差遣麽,便是不能再给了。没了实职,又不善交流沟通,这太医局便也待不下去。
但念其医术精湛,神宗便赏了一个御史台的监医给事与他,算是留在京中应急之用。又着慈心院收之为圣手,以此而不致其医术无后学也。
那位说了,这御史台是一个监督机构要什么医生?
北宋和其他朝代不一样哦,北宋的政治犯一般都关在御史台的监狱里,史称“台狱”。
北宋的政治犯,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关在这“台狱”里。
不过,一个平头百姓你让他犯政治上的错误,似乎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能在政治上犯错误的,且都是曾经的朝中重臣,权贵亲王。他们的生死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即便是死也是赐死。不让他死的时候他若是死了倒是一个牵连甚多,所以得有丙乙先生这号医生坐镇也。
那宋粲父亲宋正平对这丙乙的“悖格”也是极为关注。观其行止言语,推断此翁乃为郁症也。
于是乎,便查雌黄古籍找寻记载。
据《诸病源候论》所载当属“郁症”。
其状为童昏,语迟,清狂,无慧。
有此症者,多因父母气血虚弱而胎弱,先天禀赋不足、而后天失养所致。
然,那正平先生却不以为然。断其病不在脏腑,不在气血,与医者阴阳论之无涉,不在雌黄之症之中。
为证所疑,曾亲去岭南,寻访“丙乙”族人。且是发现其族人亦为医药传家,但却不隔几代便有此症状者出现,且与女无涉。
如此倒是个怪哉!而更觉怪异的是,有此症者却因禀赋不足,但能专注一事而有大成。此事饶是医帅正平一个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释为天妒英才,而使其缺之。
按照现在的话说,丙乙先生有家族遗传病史,应该和孤独症相当。
古人解释孤独,而非现在孤独寂寞,孤独是自身有自身的思想体系和个人的精神世界,别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无人可与他交流排解,而极易形成自闭。
现在的寂寞,说白了,就是闲的了,找人热闹一下,矫情劲过了就好了。
宋父慕其医术,又研究丙乙的病症,所以跟他交往深厚。
此番拜他来汝州,也是自己对宋粲信中描述病状与当年太子之症有相仿之处。凭自家所学,即便是去了亦是一个无解。
于是乎,便书信拜托了且在汝南证学的丙乙先生看来,兴许会有奇效转缓。
宋粲看罢家书,心下细细想来,父亲朋友便无几人,且有丙乙一个。倒是经常找父亲下棋,研究医术。然每每他来在家中,便是被那校尉的父亲藏了去,不得见他。如此,此翁刚来之时倒是认不出他来。
然,心下又细想。怪不得那校尉适才的回话却是表情怪异。
不过现下看来确实不好认得出这丙乙先生。
怎的?那丙乙先生现下却是囚首丧面,衣垢不换,与那乞丐并无二异也。
又看信尾,便是一个傻眼。
见家书有言:此人于其他事物无惠,吃、喝、寝、息皆不可自理,生活起居定要专人辅助。且是在信中责令宋粲好自为之!他那爹的意思很明确,这货生活不能自理!给我伺候好了,累着了,饿着了便拿你试问!
那宋粲看了眼正在忙着熬药的丙乙先生,又回眼看了一眼正与那校尉抢食抢酒的龟厌,顿时两眼一黑。
心道:我这已经有个讨债般混吃混喝,如同饿死鬼相仿的惫懒话痨了,又何必给我一个不会吃喝的闷葫芦老先生?想至此,便举目望向半空四下寻找。
咦?这货找什么?找神灵呗!
此时但凡让他寻见一个,且不拘神仙鬼灵!定是拖将下来狠揍一顿方解这心中恶气!宋粲看那家书心内郁郁。且有捏了性子往下再看,
见家父又书:此人围棋高深,无事便可与他下棋促进情感,取其信则可交流一二。
见此言,宋粲心下顿时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心道:总算是苍天有眼,不然任由这盲智的疯癫医官与人看病,这心下饶是大大的放心不过他来。
宋粲想至此,心下微微有些快慰。
此时那丙乙先生倒了一碗药,将那茶杯中龟厌之血抠抠索索的点了几滴进去。便端着那药碗向那济严法师走去。
宋粲看罢,且刚想过去看那药汤,却见那丙乙忽然停步。那宋粲便是一个怪异,倒是不解这丙乙老头要作的什么妖。便见那老货沉思了一下,便自顾将将那碗药不拘热烫,不顾药理一通的狂饮。那叫一个一饮而尽!
宋粲看罢顿时一个瞠目结舌。
想那医者试药也是常有之事。人家都是一个浅尝辄止,你这老头倒好,竟然喝的如此豪放!
心下惊异未罢,见那先生突然全身抽搐,嘴歪眼斜。
如此行状吓的宋粲赶紧上前搀扶,却不料那丙乙站定了身姿晃了几晃,仰头打了一个饱嗝,便拍了拍肚腹。遂又翻舌将那嘴里残存药渣嚼了几下直脖咽下。却还嫌不过瘾,又抠了碗底的药渣放在嘴里尝咂了几下,随即又哆嗦着身子歪头思忖着转身便又回去。
且在宋粲惊诧之时,却听得龟厌身后道:
“他会不会把自己毒死啊?”
倒是一个突然出声,吓的宋粲一个激灵。刚要张嘴回那龟厌言语,但见那丙乙先生去倒了一碗药出来,却又端了那药碗站定在那里望天。
正在两人无语,却听得校尉在身后惶惶道:
“却是没喝够麽?”
龟厌听罢便回头望了那校尉一眼,遂叫了一声,道:
“啀!罢了!与你赌了,他若喝了便是你赢。”
那校尉倒也听话,从怀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两个大钱拍在桌上,叫了声“来!”。
龟厌见之诧然,便抓耳挠腮,身上苦苦搜寻无果。那宋粲见这两人没心没肺,刚要发作,却见龟厌的脏手往自己摸来,便打了他手,怒道:
“饶是惫懒,你与他对赌却与我何干?”
龟厌且显出一个泼皮的模样,缠磨道:
“小气的嘴脸!我若有钱还用摸你?瓜皮烂瘦的没个摸手。且把些个与我,若是赢了定当双倍奉还则个。”
两人正在纠缠不止,却见那丙乙先生取出篦子在头上刮来刮去。
此番操作且看的三人瞠目不得其解。
龟厌看那丙乙先生刮得起劲,便觉自家头皮也奇痒无比,便收回手,挠着头皮疑惑的看着宋粲道:
“你可确定他是个瞧病开药的?”宋粲却不以为然,便“戚”了一声与他解释道:
“少见多怪!此乃百齿霜也,内服可有催吐之用。且比那人参芦头管用些个。”
话未说完,便见那丙乙将那篦齿上的头屑小心的刮在碗里,且用那篦子在那药汤中搅拌。
且是看得龟厌乎觉心口一热,喉头一酸,险些吐了出来,便捂着嘴道:
“且不用内服,看看便是要吐了。”
说话间,见那丙乙先生将那茶杯里的血倒了一个干净,然又不甘,便是使劲甩了甩,目光惊异的看了那杯中断无半滴落碗。那如同尿急的焦急之色又显于脸上。
闻听这边龟厌说话,便满脸希望的向这边走来。
那龟厌看他眼神如此真诚,尽管那眼神善意中带着些许的鼓励,却也压不住那心内的恐怖。
口中战战道:
“这老匹夫不会又来找我哉?”说罢,便心虚地往旁边让了一步。然这一小步,且是躲不开那丙乙老头期望的眼神。
但见那丙乙先生眼睛直勾勾的望他而来,顿时目赤脸白,一把抱定校尉,攀腿而上其身,慌忙催促那校尉道:
“带挈我些儿,这歹人又来剌我!”
校尉且是知晓那丙乙先生的秉性,便是抱着那龟厌却不肯走,嘴里劝道:
“道爷身精体壮,莫要小家子行,索性给他一盆……”
话未说完,那龟厌且是惊呼:
“一盆?我也不多了也你这匹夫!还不与我快快走脱了了账。再不走就如同那蜜三刀一般模样了。”
丙乙先生见校尉抱着龟厌离开,也不去追赶。
倒是失望的怔了怔的望了天。
思忖了片刻,便转身端了药碗拿了“长流银匜”,到得济严法师身前。宋粲见了他取“长流银匜”便知丙乙要强灌了药与那济严。遂起身上前帮忙。
且是用长流银匜撬了了济严的紧咬的牙口,将药汤悉数灌了进去。
见那丙乙先生拿出针包,取了银针与那法师行了几针。
顷刻,便听得那济严法师喉中痰涌之声滚滚,丙乙先生见了且是个狂喜。遂望那宋粲呆呆叫了句:
“闪开!”这没头没尾的话饶是让那宋粲一怔。心道:怎的就让我闪开?这闪开且是何意?
倒是没等宋粲想出一个明白,便见那丙乙起手将济严身上银针拔出。
瞬间,便见淤血污物,腥臭肉块扑扑簌簌自那济严口中喷出。那宋粲便也是生生的站了,且呗喷了一身去!于是乎,有是个傻眼。
俄顷,便闻得那济严大放悲声,泪涕滂沱。
那丙乙抚其背慰之道:
“且不问你为何,泄出即可,泄出即可。”说罢,便沾了旁边傻站着的宋粲身上,那济严法师的呕吐之物,放在鼻下,望那法师道:
“你本是死了,只可与你吊命三月,莫要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