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那宋粲与那教坊酒楼一夜欢歌,醒来才怨了自家放荡于这污糟之地,且是一个后悔不堪。这心下更是恨毒了胡搅蛮缠的道士,然却那厮与之山郎中倒有个叔侄的名份在,现下看来且是一个奈何不了他去。
然,苦闷归苦闷,且是怎的一个厌烦与他,这瓷贡有期倒是一刻也是耽误不得,饶是容不得那宋粲等虚以委蛇,得过且过了去。
于是乎,只得又厚了脸皮,心下思忖了怎的与那郎中赔罪。一路上踢踢拖拖,且是无有那刚出城时的威风。
到得那茅庐门前,却见一众人等忙碌了卸车,且是不解。然随身校尉却道本是教坊之人。
且在问答间,便见那校尉家传的宝刀没了那刀挂,饶是心下一惊,道:
“你那金眼狻猊呢?”
那校尉听罢,却是一个目光闪躲,便想收了刀去。却不想却被那宋粲牢牢的抓在手里。
两下一番目光碰撞,那校尉终是败下阵来。且低头避过宋粲,口中畏畏道:
“官人勿怪,得知昨日官人负气而走,小的便做了个思量。官人今日复来,若恕他们罪,这些酒水权作罚酒于他。如官人不肯麽……”说罢,便是“嘿嘿”两声,一脸谄媚的望那宋粲,指了那酒道:
“便宜了我们这班兄弟则个……”
那校尉一番所问非所答的说辞且让宋粲瞠目语结。
虽心下恼了他,却暗自道:听这厮语气,这刀挂倒是没丢。然见这货满脸跑眉毛的所问非答,却是真真的一个有事瞒我也。
且想,便又瞄眼看这厮媚笑的嘴脸,心下便是一个大不爽。且不等他说完,便是眉间一蹙,且低头抬眼盯了他悄声恶道:
“没问你酒,且问这刀挂丢在何处……”
那校尉见自家主子眼神犀利言语不善,且只做低头憨笑,却也是一个不答。
那宋粲见他如此模样,便知此番此时且不得他一句实话也。
心下饶是一个无奈,便是一个撒手,丢了那刀柄,做长声一叹,道:
“且瞒我罢,却是要仔细了你爹那双铁锏!届时,倒也省的我口舌与他!”
那意思就是:你就作妖吧,现在不跟不说实话,到你爹打你那会,我可不会帮着你说话,哪怕是一个字我都不会说!
这话说的有些个负气。然见那校尉收刀于身后,依旧是个只笑不答,如此行状饶是让那宋粲心下大为不爽。心下道:喝!我就不信了!你这货还能翻了天?
想罢,便又伸手揪了那校尉的耳朵,且将他拎将过来。
然,刚想张嘴再嗔斥两句,要出这厮的实话来,却见程之山领着小撒嘛迎了过来。
那校尉见罢便是如同得了救星一般。且是一句“郎中来了”便挣开那宋粲的手气,口中碎碎念了:
“与人赔罪当有些个礼数,快快下马……”
且说且双手托了那宋粲的脚,伺候了他下得马来。那校尉倒是手嘴不停,依旧絮絮叨叨:
“看这衣服皱的,倒是怎的见人?”
那宋粲且不顾那校尉嘴碎,便抢先迎将上去。不等程之山起手行礼,便疾步到得近前,然又后退三步,双手团抱道:
“请世叔早。”
咦?这又进又退的且是什么道理?这个麽,也是一种礼法,唤做“趋步恭候”,常用于晚辈见长辈,下级拜见上级。“趋步疾走”,是表示求见若渴之情,故疾步相迎。退身三步行礼,则是顾念长辈体弱,且经不得年轻人冲撞,上者尊贵,不可贸然挡路,以示谦卑。
那之山郎中还礼道:
“上差礼重了。”
然,一礼下去却不见那宋粲起身,便觉自家这一句“上差”倒是让彼此疏远些。于是乎,便赶紧以手相扶,不料那宋粲依旧躬身抱拳,倒是扶不起来他。
且在惊异之时,便听那宋粲开口:
“粲,昨日孟浪,百思不得自赎,今日特以酒赔罪,此酒……”
言至此,倒是不晓得这酒唤做一个什么名目。
且在语结,便见那身后校尉抢步上前接话道:
“此酒唤做酴醾香。郎中有所不知,这酒需窖藏十年方可装坛,与那浊酒不可同日而语。便是以碳石去其酒糟,故清冽爽口,香浓醇厚。有诗赞曰: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四碗发轻汗……”
程之山听那校尉一番话来饶是一个目瞪口呆,随即便不禁得大笑出声,拍了那宋粲手道:
“恭敬不如从命,我权拿此酒当茶喝罢。”
虽是一番胡言乱语倒也打破了尴尬。倒是这茶酒之说且是不太中听。那宋粲惭愧,便躬身向那郎中,口中却训斥校尉道:
“呱噪,世叔乃学富五车之人,岂容你满嘴胡柴,还不退下!”
那校尉也是不拘,便是听了喝退至右手下揉胸腆脸饶是笑的一个憨态可掬。
见宋粲如此,程之山双手托住宋粲躬揖的手道:
“诶?你骂他作甚?再若如此,这两腋生清风的神仙酒我便是喝不得了。”
说罢与宋粲、校尉一起大笑起来。
人至草堂内,分宾主落座,见仪象前放置一台,台上摆放机巧若干。
看那机巧:前有水柜蓄水,以底口泻出。泻口可调,水流施力,催动机关。齿牙钩挂,执木轮转动。曲柄传递,使风鼓开合,有风出而延绵不绝。又见,有柄挂之其上,以令风口开合自如。
宋粲见罢,心里叹其精巧,便抬眼问之。
那之山郎中笑答:
“此乃水运风机……”
那宋粲虽得了此话,然却亦是一个云里雾里。口中念叨了那郎中的话,便起身凑近了将那台上机巧上上下下细看了一个遍。然亦是只能叹其精巧,而不敢妄言其他。
于是乎,便尴尬了躬身道:
“粲,愚钝,望世叔点化。”
程之山望着那水运风鼓道:
“老朽自到这汝州以来,研读旧往炉经窑卷,这汝瓷自柴窑以来,除去泥水胎釉,便是这炉火二事。泥胎置于火中需限时而成。盖因火力盈亏不定,所烧造或崩裂,或不足,窑工称之为窑变,几不可控。老朽偿以风鼓之以增火力,以致火力限时恒定。水柜储水,上下可调,是以水力可控,则水运主之。人力因疏,勤,惫,懒,而不可长,则以人力辅之……”
那宋粲听罢,且是一个恍然大悟,随之赞道
“妙哉!”
说罢,且想以手触之,然却刚将手伸到一半便猛的停手,回想那日惨烈,饶是个心有余悸,且望向成寻疾口问道:
“可曾粘牢……”
那成寻点头虽是慌忙,但也是个信心满满。且上前挑开机关。
只听得“噶哒”一声响过,便见水流潺潺入的水柜。
少顷,水满,搭连其上的水运莲台便有直杆挑动铜铃,三刻一响以记其时。
水流驱动曲杆,带动内里扇叶由缓而疾,且闻风声嗡嗡。
气过风鼓,致风标移动得以目测风量。调以杆柄使得风嘴开合自如,以控风气之出入。
宋粲观其各部运作顺畅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且惊为神器也。饶是不停咂嘴弹舌,赞叹不已。
此时,校尉带亲兵端食单酒入内,于厅堂内布置宴席。那宋粲只顾得与那郎中观看水柜风机,倒是不曾发觉。
少顷,见那宋粲于那“水柜风机”之细小中拔眼,立身叹道:
“此乃神器也,世叔,此物几时可实用?”
那程之山听罢,便是低头沉吟,面带为难之色,搓手道:
“诶,此事还需得上差着力,寻些精通纵横、幻方之人。筹算各件机巧之刍童、阳马、鳖臑、羡除,以会圆、造微之术求得精确。然付图于工匠,需稍差而不入方可堪用……”
程之山话未说完,却见那宋粲已然瞠目结舌,张了个嘴傻傻的看那郎中。
咦?怎的一个傻眼?废话,这如听天书一般的东西倒是你能听懂了去。
那宋粲且是不晓得那郎中口的“刍童”是哪里的仙童,那 “阳马”且不知能不能骑,后面什么玩意,倒是神奇的很,竟然过耳就忘。那“会圆”、“造微”之术且是听都不曾听过。
于是乎,这心下也只剩下一个小人抓耳挠腮的冲他穷嚷嚷“咦!他说嘞啥?他说嘞这都是点啥?”
倒是那心中小人能抓耳挠腮,这宋粲且是想挠头,却也寻得不得痒处在哪。
结果显而易见,便又作出一个瞠目结舌的嘴脸与那郎中看。
忽见校尉近身,便如同望见救星一般一把扯住急急道:
“来得好!你可听的真啄?”
校尉见宋粲焦急便也慌张,心下立马便是一个灵魂三连问:谁呀?我呀?咋了?
而后便是一个无奈,满眼关怀的望了那宋粲,心道:我听见什么了我?我也是刚来的!
然,却是摄于那宋粲的淫威亦是一个敢怒不敢言,只得不顾那礼数望那郎中急急问道:
“丈丈便是直说,且从何处能寻得这等狠人便是!”
程之山望那一然猴急的两人,沉吟片刻,说道:
“商馆账房,课馆先生,四柱推算,风水八卦,精通术数,熟读《周易》之人皆可用。”
这下那宋粲算是听明白了,立刻唤那校尉道:
“博元听令!”校尉上前单腿跪地,叉手高喊:
“标下在!”
那宋粲且不废话,一把扯过成寻手中记录纸笔,奋笔疾书,刷了军令,口中吩咐那校尉道:
“速将那城中账房、算命、批字、风水先生悉数提来。寺庙、道观、城门、菜市张贴召榜。言:凡精通术数者悉数提来供郎中遴选!”
宋粲说罢笔停,令下签了画押抠了印章扣于其上,扯了那纸掷于校尉。口中继续道:
“持此令,会同汝州城中各司、衙、局、作,三日为限。且记你五十军棍与我处!”
说罢便摘下腰间宝剑。那校尉高举双手,那宋粲便见那剑重重地压在那校尉掌心,冷声道了声:
“复令!”那校尉虽捧剑在手,却不握实,高声道:
“复将军令!三日为限,会同汝州城中各司、衙、局、作,于郎中处!”见复令无误,那宋粲才松了那宝剑。
见那校尉,随即手捧令书,单手托了剑摽站起身来。再抬头,且是一改往日嬉皮笑脸之态,饶是是满眼杀气。腆胸叠肚托了那宝剑望那手下军士厉声道:
“令在!”
众军士见了那令、剑呼啦一声单腿跪地高声呼应:
“担山填海!”
那校尉且单手抖开军令一一点名宣令。
一时间呼喝之声彼此起伏,肃杀之气如临军阵。且是唬得那成寻瑟瑟发抖,之山郎中亦是一个胆寒。饶是心下道:素闻禁军号令严明,不想今日得见,饶是一个震人心魄也。
且在想,却听得那校尉厉声道:
“散去!莫在我手边碍事。”
校尉宣令罢,一干军士应声而散。那校尉转身手捧宝剑望那宋粲,亦不躬身,也不行礼,挺直了身板郎声道:
“标下宣令完毕,将军示下!”
宋粲听罢,便扯了校尉贴近一步,小声道:
“去教坊领酒十坛,在城中访些故旧。去吧!”
校尉听罢且是一愣。然,思忖不过弹指,便躬了一下身子,将手托了那剑摽而出。
出的门外便是一个挠头,口中喃喃:
“城中故旧?我哪里寻得?”
这心无着落,便是茫然扯了绸布裹了那宝剑四顾。却见不远处正在套车的教坊小厮,顿时心里有了计量。于是乎,且将那裹好的宝剑在身上绑了一个结实,便点手叫唤那小厮。
那小厮听那校尉唤他却原地扑通一声跪倒,以头点地战战不敢近前。
“讨打!我让你过来,来便是!”
小厮听罢,不敢耽搁,一路爬将过来,却也是只敢看了那校尉的脚尖不敢抬头。
那校尉见他好玩,便用脚轻踢小厮问道:
“我问你,城中驿官你可熟悉?”那小厮闻言饶是一个浑身战战不敢答来。且在那校尉一脚下去,这才战战兢兢答道:
“回校尉爷爷话,罪奴认得,却是戴罪之身,不敢近前。”
倒是那小厮一句“校尉爷爷”饶是让那校尉一愣。心道:自家尚未身着官服,然此人只看鞋靴便可断定他身份,判此人乃武家骨血无疑也。
咦?倒是如何判断来?
这话说的,你让一个平头老百姓去看军衔、警衔?一般都会傻傻的分不清楚。更别说让他们通过脚上穿的皮鞋去判断谁是士官,哪个是军官,更不要说穿这鞋的人属于什么兵种了。
倒是题外话一句,且回书中。
那校尉见罢,且是眉头一皱,心道:却不知爷娘犯下那条律法,得罪了何等的权贵祸及与他,却落得现下如此。叹罢,倒是心下戚戚,便放了柔声,道:
“可知路?”那小厮伏身于地,结巴道:
“罪奴知道。”那校尉见起可怜,且有柔声细语:
“知道便好,起身,与我去寻他去者!”
校尉说罢,点手叫过亲兵牵马过来,小厮匆忙爬了过去,跪伏马侧。那校尉见罢饶是奇怪,道:
“咦?为何不起!”那小厮伏地战战道:
“罪奴伺候军爷上马……”那校尉听罢大笑,道:
“用不得你也,今日爷伺候你。”说罢将那小厮一手提起扔在鞍桥之上。嘻哈一笑便飞身上马,按了那小厮一路笑叫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