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垦荒造田、修桥铺路、建造房舍,皆为营生,而非徭役呢?”
敬川循循善诱,语气平和,耐心地向苏有力解释。
他知道,眼前这个山匪出身的堂倌,心底对新任刺史仍有几分疑虑。
可若能凭谋略说服对方,以无兵无刃之策降服云丘山五千匪众,那将是何等壮举?
最大的山头若能啃下,剩下的小山头,还不是信手拈来?
苏有力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皱眉问道:“皆为营生?什么意思?”
以他的见识,实在难以理解敬川那一番深谋远虑的算计。
敬川微微一笑,继续深入浅出地解释:“举个例子吧,无论是垦荒造田,还是修桥铺路,只要来上工,一日两餐管饱,顿顿有肉吃,临了还能领三十文工钱,你愿不愿意干?”
“一日两餐管饱?还有肉吃?外加三十文?”
苏有力咽了口唾沫,换位思考了一下,摇头苦笑道:“傻子才不干呢!可……这种活儿能长久吗?怕不是干几天就没了吧?”
敬川不紧不慢,话锋一转:“不仅能长久,而且一家丁口劳作满三年,还能额外得一套一进的砖瓦宅院。如此,你愿不愿意干?”
“宅院?”
苏有力震惊得瞪大了眼,喃喃道:“一套砖瓦宅院,怕是得值好几百贯吧?”
他忍不住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位年轻刺史,心中惊涛骇浪。
起初,他只是佩服敬川厨艺了得,却没想到,人家正经的本事根本不在厨艺上,而在治理一方的大才大略。
敬川轻轻一笑,语气笃定:“铜钱的事先不提,但肯定比苏记那宅子还要好。”
苏有力心头一震,迅速在脑海中计算:当初苏记宅院可是花了整整三百贯啊!
照这说法,一家四口人在新码头劳作满三年,就能换来一套价值三百贯的大宅子?
这得是多么大的好事!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神色转为凝重:“可按刺史公的计划,这码头工程怕是十万贯都打不住吧?州府哪儿来这么多铜钱支撑?最后还是得摊到百姓头上吧?”
“十万贯?”敬川嗤笑一声,白了他一眼,故意逗趣道,“你看小爷这本事,才值十万贯?”
苏有力被怼得一愣,正要反驳,却见敬川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单算初期投入,不会低于五十万贯。可你放心,这些钱,既不会让州府出一文,也不会加重百姓税赋。”
“啊?”
苏有力彻底听懵了,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五十万贯?那这些钱从哪儿来?刺史公会仙术?还是绛州府藏着铜矿铸钱?”
说着,他将桌上的图纸一丢,满脸不信:“这简直就是南柯一梦!”
敬川轻叹一口气,笑了笑:“不是有码头的荒地吗?三日后,刺史府将拿出十五顷土地拍卖,预计最少可得五万贯铜钱。这笔钱足够启动工程。至于其余的缺口……刺史府早有全盘谋划。”
“十五顷荒地,真能卖五万贯?”
苏有力又一次被震撼到了。
他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跟敬川聊厨艺还能跟上节奏,但这等天下大事,他感觉像掉进了云里雾里。
敬川嘴角一扬,语气笃定:“你等着瞧吧。”
说罢,他起身准备带着苏有力离开。
正当他跨出两步时,苏有力目光落到桌上另外两张图纸,又忍不住问道:“那这两张图画又是什么?”
敬川转身扫了一眼,随口说道:“那是细盐工坊和造纸工坊的设计图。建成后,既能安置数千匠人谋生,又能为绛州府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如此,也可弥补些那五十万贯的缺口。”
此话一出,苏有力脑中灵光一闪,心跳加速,脱口而出:“细盐?造纸?小郎君的意思是,这两个工坊……是要针对裴家和郑家?”
他语气复杂,神情中既有惊讶,又透着几分隐隐的担忧。
敬川目光一沉,意味深长地笑道:“至于是不是针对裴郑两家,日后你自会知晓。”
苏有力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一场大雨淋透了一样。
出来行刺一圈,身体分毫无伤,脑子却仿佛遭受了一万点灵魂暴击。
原来那传言中不理政务、只会空谈享乐的刺史公,竟在悄无声息间布局了一盘惊天大棋。
这一盘棋里,棋子纵横,棋局浩瀚:有绛州百姓,有地方士绅,有贩夫走卒,甚至连他这云丘山的山匪也被算计其中。
每一颗棋子,都在按部就班地被安置、推动,像极了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军。
恍惚间,他跟着敬川走出了刺史府。
街头巷尾多了不少巡逻守卫,凡是形迹可疑之人都会被盘问个仔细。
而城门口的检查更是严格非常。
好在这位江小郎君手段通天,只随意亮了下腰牌,便带着他们大摇大摆地出了城,一路来到了新码头。
“昨夜鲁莽,实属我等不察。”
快到商业街时,苏有力终于从一连串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挠了挠头,面露愧色:“没想到那刺史公竟是胸怀大才、心系百姓之人。小郎君的肺腑之言,某定会如实转达上峰。”
敬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淡淡说道:“打打杀杀的年代已经过去,一个长治久安的繁荣盛世即将到来。以前的路行不通了,咱们每个人都得在这场变革中找准自己的位置。”
“长治久安?繁荣盛世?”
苏有力愣住了。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日子都经历过,可从未感受过什么叫长治久安。
平日里能平安吃饱一顿饭,便已是天大的奢望。
难不成,眼前这个年轻人所说的繁荣盛世,真的能实现?
敬川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语气平和却掷地有声:“有没有想过,靠着苏记的烤鸭、泡馍、卤汁豆腐等吃食,也能过上一种梦寐以求的日子?”
“靠这些?”
苏有力怔了一下,眼中浮现出一丝挣扎。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自从敬川的出现,苏记的生意莫名好了太多,每日闭店盘账时,那一枚枚黄灿灿的铜钱从指间滑过,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这些日子,他甚至偷偷幻想过,如果能把苏记的烤鸭、泡馍卖到长安去,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光景?
可惜,这样的梦还没来得及实现,他就卷入了这次刺杀行动。
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一脚踏错,就此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