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只剩江徵和鹿言后，江徵便招招手让鹿言上前来。
鹿言畏畏缩缩地慢吞吞挪到江徵面前，软声软气地唤道：“父亲。”
“把手伸出来。”江徵不辩喜怒地说着，看了一眼鹿言缩在袖子里的手。
鹿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徵的表情，犹豫着把手伸了出去。
他动作慢吞吞的，江徵见状蹙起眉，伸手一把拉过他的手，而后另一只手一招手就把鹿言藏在袖子里符篆拽了出来。
鹿言瞪大了眼，而后只见江徵蹙着眉道：“窃听符。”
江徵的话刚落音，鹿言还来不及解释什么，那符篆就在江徵两指之间化作飞灰。
另一边，躲在大石头后面的三人眼睁睁看着楚允晏手里的窃听符在眨眼间化作了飞灰。
“完了完了，被发现了！师兄和小师弟不会被罚吧？”白宛翎听到了江徵那句没什么情绪的话，不由得有些焦急。
“应该不会，我们好好解释的话，江师伯应该不会怪我们。”上官楚玉安抚道。
楚允晏垂着眸没有说话，而后一道清冷的声音自他们头顶响起：“你们三个，蹲在这做什么呢？”
三人诧异抬头，发现是顾凌寒。
“师，师尊。”白宛翎支支吾吾唤了一声。
上官楚玉和楚允晏也跟着唤了一声。
顾凌寒没有应声，也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的目光扫过楚允晏，确认对方只是受了点轻伤后，说道：“跟我来。”
楚允晏不明白顾凌寒要做什么，还是犹豫着跟了上去。
白宛翎和上官楚玉没动，顾凌寒又回头催促道：“愣着做什么？”
白宛翎和上官楚玉这才连忙跟上。
议事堂。
鹿言看着江徵毁了那符篆，刚想替楚允晏解释两句，江徵揉了揉他手心，语气柔和地问：“攥那么紧做什么？手心都掐出印子了。我又不会罚他们。”
鹿言一下说不出话来了，他一直知道江徵很严肃，向来不苟言笑，对他都没有几个笑脸，但此刻江徵却那样温柔。
他忽地又开始羡慕原主了。
如果他的父亲还在的话，会不会也是这样？在外看着严厉，关起门来其实会温柔地拉着他的手替他揉一揉泛红的掌心。
应该不会吧。
他和江熹泽又不一样。
“最近，背脊还疼吗？”江徵没有追问窃听符的事情，只是唠家常的问。
“不疼了。”鹿言答道。
他知道江徵问得是去年年底被楚允晏下毒导致的神骨疼的事情，星落虽然没有告诉月思岚，但是商伯颜一定告诉江徵了。
“有好好吃药吗？”江徵又问。
鹿言点点头，看江徵松了口气似的松开了他的手，脸上有了一点笑意，但是眼里却是鹿言看不懂的情绪。
似乎是心疼和一点懊悔？
“多去你娘那走动走动，她偏头痛又犯了，整夜睡不好觉，你去陪她聊聊天。”江徵又叮嘱道。
“商师叔看过了吗？”鹿言闻言有些焦急，他是几天没去看月思岚了。
“看了，说是老毛病了。”江徵说着垂下眼，想要掩饰住眼里的心虚。
“以商师叔的医术，什么老毛病治不好？”鹿言问：“很严重吗？”
“不严重，只是她忧思过度，又总是半夜惊厥睡不好导致的，你别担心。”江徵说着，他又道：“你也是，以后莫要这般张扬了，我知道你这次是为了袒护星落，但是这世上很多人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也不是人人都会宠着你让着你，你也年纪不小了过了这个月十九就满十七了，要学着收敛一下性子了，若是哪天……”
江徵说着对上鹿言乌黑又水润的眸子，那双眼眸是那样的纯澈不含一点杂质，那样认真地看着他，让他的话说不下去了，他叹息道：“罢了，我和你小师叔在一天，就会护你一天的，不长大也无妨。”
鹿言眸光动了动，他本想反驳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万剑宗的这些人每一个都对原主这样好呢？
哪怕原主嚣张跋扈，哪怕他恶毒自私，但每一个人都还是一如既往地偏袒他，爱护他，不能看见他受一点委屈，甚至觉得他永远长不大，永远乖张不知天高地厚也没关系。
这样的偏爱，这样的幸福，鹿言都没办法只是说羡慕了。
他觉得不真实。
“好了，回去吧，别让你那几个师弟师妹担心了。”江徵看鹿言不说话，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离开了。
鹿言对着江徵行了礼，而后不疾不徐地离开了。
江徵看着鹿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不由得垂下眼去。
“父亲！父亲节快乐！”一个月前，捧着花环忽然从窗户那窜出的身影，又浮现在脑海。
“父亲节？那是什么？”那时他蹙着眉，不解地看着窗户外锲而不舍探过半边身子要给他戴花环的人。
“顾名思义，就是父亲过的节日啊，山下的人都过的。”花环还是戴在了他的头上，让他不由得想起面前人三四岁的时候，捧着半块糖踉踉跄跄地跑到他面前要他吃。
稚嫩的手伸到颓废的他面前的那一刻他记了很多年。
可是后来，很久很久，他没有再得到过那人稚嫩手心里的糖，也很久很久没有看见那人对着自己露出笑颜。
他甚至听不到那人唤一句爹爹或者父亲。
父子俩的关系不知道从哪一天起破裂，而后越来越差。
曾经乖巧的孩子，变得嚣张跋扈，面目全非。
于是他也慢慢地当作没有这样一个儿子。
他们成了陌生人，除了年夜饭，不会再坐在一起。
但，自从他的儿子失忆后，一切好像都变了很多。
他们似乎也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江徵摊开手心，他看着手心里那天所谓的“父亲节”，鹿言送他的毛球挂坠，不由得弯了弯唇。
……
“特训？！”鹿言在院子里喝着茶，听着白宛翎愁眉苦脸地和他诉苦，他不禁道：“什么时候？”
“师兄你过完生辰后。”白宛翎捧着脸去看那边空地上持剑对打的两个人。
“为什么啊？你们和唐无越他们打也没输啊。”鹿言不是很明白，他觉得白宛翎他们这样已经很好了。
“但是师尊说要是认真打起来，我们赢的把握不足一成。”白宛翎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天顾凌寒把他们叫过去，先是带他们回顾了那一场切磋，而后每一个人都说了几句，说要不是有鹿言在，他们能被唐无越吊起来打。
但是顾凌寒又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既能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能让他们通过切磋长一些本事。
而后顾凌寒就提出来等鹿言的生辰宴结束后，带他们闭关特训，争取今年过年前三个人都突破金丹，并且每个人都定了一个目标，达不成就放山下去历练几年再回来。
那天后，上官楚玉和楚允晏时不时就对打切磋，因为在鹿言院子里，只要不打坏东西或者伤到鹿言也没人管。
“那就是最多八月，你们就要闭关了？”鹿言问着，那边切磋的两人已经过来喝水休息了。
“嗯，还好师尊还允许我们参加师兄你的生辰宴。”白宛翎说着主动替上官楚玉和楚允晏倒了杯茶。
江熹泽每年过生辰，万剑宗都要大费周章地办一个生辰宴，宴请各大门派。
鹿言也是前两天知道的，他知道的时候很是震惊，并且觉得非常没有必要，还试图劝阻。
但是因为本来离七月十九就没几天了，早就操办起来了，也挽回不了了，鹿言便也随他们去了，只是说明年不必办了，家人朋友叔叔伯伯聚一聚，吃个饭就好了。
褚寻听了这话直呼熹儿长大了，差点感动地掉眼泪，鹿言还哄了他好半天。
“话说，唐无越他们是在派里住下了吧？”楚允晏打算休息会儿，收剑过去喝了口茶，闻言不禁问。
“嗯，毕竟千里迢迢来参加生日宴的，钱师伯安排他们住下了。”鹿言说着又忍不住问：“怎么了？”
楚允晏摇摇头，心里却寻思着这两人好大一张脸，还敢住万剑宗，要不是最近因为来参加生日宴的人多，以至于人多眼杂，他非得给人使点绊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天小师叔真的很帅呢！我本来都以为我们要那样吃一个哑巴亏了呢。”鹿言提起那天，还是很激动，顾凌寒救场来得太及时，打脸打得太爽，以至于这几天唐无越见到他都绕道走。
说实话，其实鹿言没想到宗申会那么怕顾凌寒。
他还有点好奇两人是不是曾经有过什么，宗申才会那么忌惮顾凌寒，连徒弟被威胁了都不敢放一个屁。
还是后来褚寻和他说，他才知道，当年顾凌寒刚突破大乘的时候，宗申还是合体期大圆满，他不相信顾凌寒年纪轻轻就突破了大乘期，便跑去和人切磋较量了一番。
宗申不出意外地输了。
而后宗申就刻苦修炼终于在四年前的宗门大比前突破了大乘期，因为当年了空方丈突破大乘期后做出过承诺说一百年不参与宗门大比，所以宗申以为这个天下第一他当定了。
谁知道宗门大比上，顾凌寒已经至大乘二阶。
金丹期后，每上一个级别阶与阶之间的差别很大。
如果说元婴一阶和元婴二阶之间隔着的是小溪，那么大乘一阶和二阶之间隔着的就是湖海。
顾凌寒当时与宗申在混元仪造的空间里打斗，不仅不小心一剑劈开了混元仪，还不小心把宗申的剑砍断了。
自那后宗申消沉了很久，顾凌寒修炼则是愈发顺利，如今已经到大乘四阶。
一般情况下，修士到了大乘期举步维艰，很多修士哪怕突破了大乘基本上也止步在大乘二阶了。
了空方丈和宗申皆是如此。
只有顾凌寒仍旧在不断地向大乘五阶迈进。
鹿言听完这些，对顾凌寒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都不敢想之后楚允晏到底要怎么开挂才能比得过顾凌寒这传奇人生。
“我也没想到师尊会来救场。”上官楚玉垂着眼看着茶水，他道：“师尊，他一向不问世事，专心修炼，从前同他一起游历时，听闻派里有急事召他回去，他也回绝了。”
“是啊是啊，师尊可冷漠了，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除了酒和修炼。”白宛翎连忙附和。
“是吗？可我觉得小师叔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呢。”鹿言捧着脸笑嘻嘻地看向楚允晏问道：“楚允晏，你说对吧？”
楚允晏本来在发呆，没想到鹿言会忽然叫他，看着上官楚玉和白宛翎目光都落了过来才嗯了一声：“是啊，师尊人特别好。”
他说完垂下眼去，不自觉地捏紧手心。
那天，顾凌寒和他们说完闭关的事后，特地把他留了下来，单独和他说了几句话。
“你身上的魔族气息对你来说是个麻烦。”顾凌寒支着脑袋看向窗外的绿竹，他说：“到了化神的修士，很容易就能察觉出你的异常。”
楚允晏没说话，顾凌寒扭过头来看着他：“我会暂时帮你遮蔽一二，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多谢师尊。”楚允晏拜了拜。
顾凌寒并未言语只是拉过楚允晏的手，简单地在其手心画了道符，而后符咒发了一下光隐没消失在他手心。
楚允晏又谢过顾凌寒，便拜别了，他走门口，顾凌寒懒懒的声音才传入他的耳朵：“你是我的徒弟，无论身世如何出了事我自是帮衬的，但——”
“你也莫要动一些歪心思。”
顾凌寒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楚允晏垂眸想着又握紧了手心。
他抬眼鹿言和白宛翎他们还在说着顾凌寒的事情，他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顾凌寒。
该说不愧是天下第一吗？
以后禁咒还是少用吧。
反正也不太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