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宫阙的玉铃仍在风中低吟,檐角滴落的雨珠却凝成霜色。沈墨拾起地上碎裂的玉珏,裂纹间浮出一缕梅香,与慕九娘残魂的气息悄然重合。陆昭腕间金纹忽明忽暗,似在呼应殿外焦土上新绽的白梅。
“沈溟以天命为棋,却忘了执棋者终会困于局中。”沈墨指尖轻触玉珏,银蓝魂血渗入裂痕,竟映出一幅水墨山河——群山之巅隐现一座石塔,塔尖悬着九盏素纱灯,灯影摇曳如泣。
陆昭蹙眉:“这塔......是《鹤唳卷》中提过的‘镇命塔’?”
“慕氏改命,沈氏镇命。”沈墨眸光沉冷,“若噬月阵是笔,这塔便是砚——沈溟想蘸尽沈氏魂血,重写天道。”
素灯引厄
三日后,二人循着梅香至北境荒原。风卷黄沙处,一座青灰石塔拔地而起,塔身无窗无门,唯有九盏素纱灯悬于飞檐。灯下立着一名老妪,佝偻身躯裹着玄色斗篷,枯手中握着一截梅枝——枝头白梅已凋,唯余焦黑花萼。
“沈公子来迟了。”老妪嗓音沙哑如磨砂,梅枝忽指向塔基。黄沙退散处,露出三百枚嵌在青砖中的玉铃,铃舌皆系着褪色红绳,“这塔里锁着的,可不是天命......”
话音未落,玉铃齐震。铃舌红绳骤然绷直,如血线刺入陆昭腕间金纹。胎记灼痛间,她窥见幻象:白衣圣女跪在塔前,将心口金纹剖出半缕,系上婴孩脐带;而那婴孩的面容,竟与沈墨幼时画像别无二致!
“原来圣女的血脉未绝......”陆昭咬牙斩断红绳,霜刃却劈中虚影。老妪斗篷滑落,露出一张布满符咒的脸——每道咒文皆以沈墨的魂血勾勒!
“沈溟用我的血养咒?”沈墨剑锋直指老妪眉心,剑气却穿透她额间符咒,激起一串涟漪,“你不是活人。”
“老身是‘命傀’。”符咒脸孔扭曲成笑,“沈溟公子以百年寿元炼我,专候二位入这‘问心局’。”她手中梅枝忽绽血光,塔基玉铃应声碎裂,青砖缝隙渗出浓黑墨汁,“此塔无名无姓,却收着所有被噬月阵吞掉的‘命数’——沈公子可想看看,自己的原命该是何等风光?”
墨池照影
黑墨漫过荒原,凝作一方镜池。池中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交错的光阴碎片:少年沈墨未遇陆昭,白衣纵马踏过江南烟雨;慕九娘未曾叛族,素手调香供奉月神;而沈溟......竟在幻象中跪于沈氏祠堂,亲手焚毁《噬月盟约》!
“虚妄。”沈墨挥剑斩向墨池,银蓝魂血却坠入池心,激起千层涟漪。每一圈波纹皆化出新的命途——他与陆昭或陌路,或死别,或成魔,唯独没有此刻并肩破局的因果。
老妪笑声尖利:“命如浮墨,染纸则定。沈公子这一剑,可是要斩尽自己的三千可能?”
陆昭忽将霜刃插入墨池。鎏金血雾腾起,池中幻象骤散,唯余一道素白身影自池底浮出——那人眉眼与沈墨相似,却穿戴着慕氏巫祝的骨饰,掌心托着一枚裂璺瓷瓶。
“慕氏初代大巫......”沈墨瞳孔微缩,“原来噬月阵的‘窃天笔’,是他留给沈溟的遗物。”
“错了。”池中人影开口,嗓音空灵如风雪,“笔是沈氏造的,墨才是慕氏的血。”他指尖轻点瓷瓶,裂璺中涌出猩红液体,落地成书卷,卷首赫然写着《赎命录》。
赎命录
狂风骤起,瓷瓶中的猩红墨汁泼向书卷,字迹渐显:
【癸卯年惊蛰,沈氏先祖沈珩窥破天机,以魂血为墨,改慕氏灭族之命。慕氏圣女剖心相酬,然天命反噬,沈珩魂散前将秘术封入《鹤唳卷》,嘱后世子孙——若遇命劫,当以‘无妄’为钥。】
陆昭腕间金纹忽地游向书卷,在“无妄”二字上盘桓如锁:“沈溟处心积虑,原是要逼你动用这禁术?”
沈墨抚过卷上残痕,三百世记忆轰然苏醒——
梅香缭绕的祠堂内,少年沈溟捧着《鹤唳卷》跪在雨中,卷中云篆化作锁链缠住他脖颈;而暗处一道人影轻笑,将染血的桃木簪刺入他后颈......
“我明白了。”沈墨蓦地合卷,银蓝魂血自指尖燃起,将《赎命录》烧作灰烬,“沈溟布的从来不是杀局,而是‘证道之局’——他要我亲证天命不可逆,心甘情愿做他的‘墨’。”
老妪符咒脸孔骤然龟裂:“你竟敢毁录?!”
“既知天命如墨,何惧再添一笔?”沈墨剑尖挑起灰烬,星砂随剑气流转,在虚空勾出残缺的浑天仪。仪轨转动间,墨池沸腾如怒海,素白人影却含笑消散,唯余一缕梅香没入陆昭胎记。
无妄为钥
石塔轰然震颤,九盏素纱灯坠地,灯芯跃出幽蓝火焰。火光中浮出三百道虚影——皆是历代沈氏族人的残魂,他们朝着沈墨齐齐叩拜,化作流光汇入他心口剑痕。
陆昭欲上前,却被老妪枯爪扣住脚踝:“姑娘的胎记便是最后的‘符胆’,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鎏金血光暴起,金纹如刃绞碎枯爪。沈墨却已踏着火浪登上塔顶,掌心银蓝魂血凝成钥匙形状,直刺入塔心裂隙:“沈溟,你看清了——这‘无妄’不是禁术,而是沈氏血脉的‘本心’!”
钥匙转动的刹那,整座石塔化作齑粉。纷扬尘沙中,一道颀长人影缓步而来,月白长衫染着梅香,手中折扇轻摇,扇骨竟是用《鹤唳卷》残页所制。
“好一个‘本心’。”来人轻笑,眉眼温润如玉,额角却有一道与沈墨后颈同源的日月痕,“我的好弟弟,你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陆昭霜刃出鞘,却被沈墨按住。四目相对间,他望见对方眸中深潭般的悲悯——
那才是真正的沈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