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云沐轻轻推开了青云观的天师殿门。
咯吱一声,在寂静中显得愈发响亮。
她看到神像前跪着的一个女子,微微颤抖着,显然是在哭泣。
温云沐抬步走进去,跪在她身边。
“你哥,走的时候,受罪了吗?”
“没有。”
“仇人是谁?”
“动手的是他身边叫攒竹的婢子,但幕后黑手还在查。”
离黎黎沉默着起身,上了香,又取来一只盆子,烧着金银纸箔和元宝纸钱。
“你可能会想我没资格给你哥烧纸。”离黎黎双眼通红,勉强笑笑,“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哥,就日思夜想,这么多年一直盼着要嫁给他,只恨时间过得太慢。”
温云沐眼眶酸涩,她哭得太多,但对方提起温徐清,依旧让她落下泪来。
“我哥把事情都告诉我了。”离黎黎一边烧着纸钱,一边道:“我不退婚。”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也想为他报仇,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用都是可以的。”
“可是这样会毁了你的名节。”
“我不在乎。”离黎黎将元宝烧尽了,奠了一盏茶,“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想成为一个完美的贤内助,但前提是他的夫人,如果那个人不是你的哥哥,我压根就不在乎名声。”
“我知道你要为你哥哥报仇,你会假扮他生活,如果我和你成亲,就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份,毕竟还有什么能比有家室,更能证明一个人的身份,何况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有人以为离家会做出配合你演戏的事来,毕竟太过离谱。”
“所以你的意思是——”温云沐欲言又止。
“是的,我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祖父,就只当你哥哥还活着,该议亲议亲,该成婚成婚,婚后我们也要在一起过日子。
“可你的一生就毁了。”
“不是你说的吗?婚事才不是女子的天,而是困住女子的井,只会让人坐井观天。”
离黎黎拜完,长身而起,对温云沐伸出手,“你想替你哥完成未尽的志向,我也想以他未亡人的身份,跃出困住自己的井,和你一起替他看看这个世间。”
温云沐强忍着自己的泪水,握住了离黎黎的手,她的掌心柔软但温暖,和她冰冷的手相交时,她用力地拉起了她,“温云沐,从这一刻开始,我离黎黎就是你最忠实的盟友。”
“离姑娘,大恩不言谢。”
“不,你当然要谢我,查明你哥哥的死因,抓住幕后黑手,就是你要承诺给我的谢礼,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
离黎黎点点头,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意来,“那我等着你。”
温云沐从青云观独自回京,而离黎黎则留下了,她说要在青云观祈福,做一个大的道场,温云沐知道,名义上是祈福,其实是为温徐清超度。
一直以来,她都误看了离黎黎,她不是那个女则里一板一眼的榜样式人物,她只是恰好遇到了温徐清罢了。
“二姑娘。”白虹在马车外唤。
温云沐迅速地擦去了眼角的泪,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道:“什么事?”
“殿下的马车并过来了,阿荆说殿下要过来。”
“好。”
车帘挑了个缝,一股子凉意跟着叶垂云一并进来了。
他塞给她一个带着药香的香包,“何医馆配的,贴在眼皮上,消肿。”
“哦,谢殿下。”温云沐马上就把香包贴在了眼皮上,缓慢地传来了一股股凉意,倒是让干涩的眼睛舒服不少。
“离黎黎不退婚?”
“殿下是早就知道她倾慕我哥吗?”
“嗯,离家那个老爷子跟我提过,当初与离家结盟,老爷子亲自点的你哥。”
“离姑娘说不打算告诉离家任何人。”
“老头子还是要说的,我去说。”
“别。”
“为什么?”
“昨日我去见了离大人,同他谈到此事,他说若老爷子知道我哥去世,就会用另外一桩婚事补齐,要么就是要离黎黎嫁给你做侧妃,要么就是让我同离大人议亲。”
“那离庚白什么意思?”
“他不想毁了他妹妹,也认为我不想嫁给他,所以他建议不要将此事告知离老爷子。”
叶垂云思考了一下,的确离庚白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毕竟此事要是真相被戳破,一定会影响彼此之间的信任,但如果要用温云沐的婚事去补齐——她嫁给离庚白,又娶了离黎黎。
离家一定会拼了命地帮她掩盖身份,对温云沐而言,再稳妥不过。
可是,离庚白竟然拒绝了。
叶垂云转着手上的扳指,像自己七扭八拐的心思。
“殿下。”温云沐揉着眼睛,道:“的确,有离家做掩护,是最好不过的,但我不想嫁人,请殿下也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叶垂云轻轻哦了一声,猜不出温云沐说的是实话,还是借口。
“好,就依你们所言。”
“那殿下在路上堵着我,是要干什么?”
“认人。”
温云沐的马车停在了东军署衙对面的纸浆铺子,叶垂云带她上了二楼,阿荆和白虹随即抱上一大堆画像来。
此时此刻,东军署衙的人逐渐走了出来,每走出一个,阿荆便将画像挑出来,如数家珍地将此人介绍一番,温云沐一边看着画像,一边认人,而阿荆还贴心地在每个画像上,都写上了此人的特征、家事和往来朋友。
“这一个月,你需日日同我在一起,得在这一个月中,把徐清认识的人,全部都认全了。”
“还有——”叶垂云顿了下,“明日,由徐清亲自掌管的‘蛛网’会来王府禀事,你亦需要将蛛网里的人认全,而且,你家二门上的王婆子,抓着了!”
温云沐倏然站起,喉间动了两动,手攥得极紧,平复了好一阵子,道:“明日,我去,让阿荆把攒竹也提过去,我要她亲耳听听。”
叶垂云点点头,“还有,刘氏开始找徐闻了。”
“找到了吗?”
“还没有,因为太后现在要动了,切断了林夫人和刘氏的联系。”叶垂云缓缓站起,“林夫人,也要活到头了,徐闻毙命之时,亦是她毙命之时,太后说,林夫人明知徐闻做下错事,还要包庇于他,是他们林家欠了你们温家的。”
“这么多人都欠了温家的,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来我哥哥的命。”
夕阳西下,室内一片黑暗,温云沐长身而起,白虹和阿荆抱起那堆画像跟在她身后,门边处,温云沐转过脸来,道:“殿下,我先回了,明日你让阿荆套了车来接我,不要你府里的贴金镶边的马车,旧的那辆就行,要枣红马,走得稳。”
听着熟悉的话语,叶垂云忽然哽咽了,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温徐清站在门边同他说话。
隐忍了半月泪,终于从他的眼眶里滚了出来。
“嗯,知道了,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