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弘紧紧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一片平静,他问:“你也要走了吗?”
“是。”
“你从何时开始为应天阁办事?”
“从一开始便是,殿下心中早已有数,又何必多此一问。”
“你们如此煞费心机,就只为了陷害我?还不如你直接杀了我来的痛快。”
“我本来的确要杀你。”烟儿语气平平,“只是我没想到,我也会有可怜当今太子的一天,那日你我初次相见,没能杀了你是我一时失误。”
萧弘回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烟儿拙劣的伪装,他笑着回:“没能杀了你,也是我一时失误。”顿了一下又道,“你走吧。”
烟儿于是将帽子戴上缓缓道:“我今日来见殿下,只是想告诉殿下,西南流放路途遥远,喜都里的事殿下莫要挂心,朔儿……很安全。”
“那旭儿呢?”
“和太子妃一起软禁在东宫,待正旦过后,殿下一家便可团聚。”
“团聚……”萧弘低声叹了一句,不知在想什么。
烟儿却突然问:“殿下恨我吗?”
萧弘说:“不恨。”
烟儿又问:“那爱呢?”
“也不曾。”
烟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最后行了一礼道:“殿下珍重。”
距离正旦还有五日,同仁帝驾崩和同顺帝即位的消息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乌尔族来朝的车队才从西北边进了大梁地界,就接到了消息。
木依尔挎着刀,将信件递给马车里的人道:“公主,同仁帝死了。”
马车内伸手一只细瘦的手接过,一阵佩环叮当作响,接着马车门帘被掀开,乌尔族的月戎公主一身盛装,头、颈、腰部都挂着纷繁复杂的银饰,额间还坠着颗血红玛瑙。
她单膝跪地蹲着,一肘靠在膝上,一手将书信递回去道:“听闻新帝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老皇帝死的倒是时候,如此看来互市一事还有些胜算。”
“可听应天阁的人说,新帝身边有个人不得不防,此人心思深沉,善用纵横捭阖之术,最会玩弄人心,新帝事事都要听他的,内阁对此颇有微词。”
“哦?是什么人?”
“锦衣卫新任指挥使,严睦方。”
同仁帝死后,锦衣卫指挥使常如被发现于府中自尽,只留下一封书信,指名严睦方亲启。
常如一死,萧勤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将严睦方提了正指挥使。
常如在信里揭发太医院院使穆十剂与东宫勾结,毒害圣上,而自己身为同仁帝亲信,却与穆十剂里应外合,实在愧对于天下愧对于妻儿,只好以死谢罪。
萧勤感念其悔罪身死,便只留了常氏小儿子一命,待在严睦方手底下做个听记。
穆十剂一家被抄,一直生活在穆氏光环下的齐氏便抵了院使的空缺,齐氏也出身苍州,虽不如穆氏有名,但在太医院里也有几个后生任御医,此次穆氏栽了大跟头,这才轮到齐氏光宗耀祖。
一切都是新的,连洛子川也是全新的,这让萧勤有些闹心。
不知为何,之前一直对自己爱搭不惜理的首辅大人,最近竟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萧勤不善治国理政,便偏用严睦方,内阁大臣们都不太乐意,但洛子川却未说一词,人前给足萧勤面子,人后也是一副慈父相谆谆教诲,搞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连洛明蕴都跟着鞍前马后,听那意思,颇有一种想把洛家嫡女洛安然送进宫里的意思。
萧勤一想到就后背发凉,严睦方给他斟了酒,他一饮而尽道:“洛老头怕不是疯了吧?真要把洛安然写进今年的秀女名单里?”
严睦方立在萧勤身后,此时二人还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虽然宫女太监都被支开了,严睦方却依旧守着君臣之礼未坐,他出声提醒道:“陛下慎言。”
萧勤最烦他装模作样,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皱着眉不再说话。
严睦方最近发现萧勤有些怪,准确来说这怪是从同仁帝驾崩当日开始,萧勤似乎是真的想做个好皇帝,每日夜阅奏折,不懂之处也不怕内阁大臣们背地里笑他,总是虚心请教,洛子川不知是不是被他感动,竟也全心全意辅佐起他来。
严睦方不信洛子川当初说要乘萧勤这条船是真的,但他一时之间又找不出旁的证据来,只好静观其变。
况且同仁帝虽然死了,可废太子案其他的真凶还尚在逍遥法外,严睦方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济安,”萧勤突然想起他还有一事未拜托过严睦方,“过了正旦,太子哥哥便要流放西南,我担心路途遥远,边境又匪患丛生,到时还要麻烦你一路护送,我才能安心。”
他与严睦方说话向来不自称“朕”,严睦方听了也不犹豫,只说:“臣领命。”
萧勤终于是被他气的没了话说,一拂衣袖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加一句:“我看洛安然不错,不如选进宫当皇后,你我二人还能做个连襟。”
严睦方知道他是说气话,只来得及叫了一声:“皇上……”
可萧勤不想听他长篇大论惺惺作态,唤了宫女太监就回了寝殿。
严睦方近日连轴转,人都消瘦了一大圈,洛悠然整日泡在药庄里,除了学药便是研究那些补汤,问得宛童每日都很烦。
终于有一日宛童忍不住便嘲她:“我本以为你学医识药是为天下人,没想到你只是想照顾好你那夫君。”
洛悠然习惯了宛童每日阴阳怪气,也不生气,只说:“我现在连顾好一人的本事都没有,又何来的本事为天下人?我亲眼看着娘亲病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我怎么敢说自己要为天下人?”
宛童被她说的哑声,不禁安慰起来:“你……倒也不必如此贬低自己,学医不难的……”
洛悠然被他突然改变的态度惹得发笑:“你呀,真是个小孩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天资聪颖?照你说,人人都能做华佗转世,扁鹊还魂。”
身后传来一阵大笑,何掌柜捋着胡子走到前堂来道:“看来东家这几日长进不少,竟连宛童都说不过你。”
“掌柜的说笑,这算什么长进,什么时候我识得药比他多才算有了长进。”
何掌柜点点头,转而从怀襟处掏出一封信:“东家,这是白术托我转交给你的。”
洛悠然接过打开,她心里早有预料,似是叹息似是惊疑缓道:“师兄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