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衙门,并不是第二天。
甚至连当天寅时都没到。
所有人都是在半夜被叫来的。
漆黑的县衙里,只有几盏油灯,对比白天,显得有几分阴森。
即便大院中的衙役个个举着火把,也没能将那股阴霾的氛围驱散。
所有人都看着地上躺着的那具无头尸体。
身上的公差皂衣被鲜血浸的暗红,脖子处伤口光滑平整。
从身形和手腕处的伤痕,县衙中不少熟识的同僚都认出对方身份。
正是班头林正锋。
然而,身体在这,头颅却不翼而飞,至今没找到,也无任何头绪。
青斗县不算什么大县,虽然平日能碰上不少操蛋事,但命案还真不多见。
眼下不仅闹了命案,出事的还是个衙役,这是个相当严重的事态了。
“何处发现的尸体?”
“回县令大人,在城隍南街,昨夜子时打更老头报的案。”
“凶器呢?”
“还在断,初步看,似乎是被他自己的佩刀斩首……”
八字胡的县令,紧紧拧着眉头。
那仵作见状,瞥了典史一眼,硬着头皮又道:“大人,还有件事,狱中来福二人不知所踪,据值守所言,是门吏送了断头饭后被典史带走的,就是不知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
典史闻言连忙站出来:“大人明鉴,我将那二人带去刑场后,就直接回家,与我那小妾在一起……此事可以找那刑场交接的官员跟我妾室来作证!”
“紧张什么?本官自然是信你的。”
县令哼了哼,紧接着道:“所有人,先去事发地点附近搜索,把死者的头颅找回来!”
“其余捕快,跟着李捕头,探访各家,问问昨夜是否听见了什么动静。”
众多衙役听命照做,典史则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也赶紧跟着忙活去了。
而尤万笑在离开前,没忍住多看尸体几眼,眼中闪过几丝晦光。
然后吹着口哨,转身随大流离开。
这案子属实吓坏了不少人。
整个县衙鸡飞狗跳,青斗县也是留言四起。
老百姓谈论起来,自然是众说纷纭的,有人说是班头贪污惹了仇家,也有人说是他夜间碰上江洋大盗想要抓捕,却被对方反杀。
总之,有把衙门描述成那种很黑的、死了人咎由自取的,也有解读成管家坚守正义对抗盗匪的,反正褒贬不一。
唯独尤万笑这门吏的名气蹭蹭上涨。
名气值也是。
足足查了三大天,几乎没怎么睡觉。
别说是那帮普通衙役,就连尤万笑这前身特种兵的穿越者,也是筋疲力竭。
这天晚饭,尤万笑吃的前所未有的凶,仿佛跟饭有仇似的,狼吞虎咽。
“咳咳!”
“哎哟,你可慢点儿!爹又不跟你抢!”
见儿子噎住,尤云涛连忙喂了口茶水,不断给他拍着背。
等尤万笑缓过劲儿来,他这才问道:“衙门那桩案子,怎么样了?”
“没啥头绪,脑袋还没找着,走访附近住的,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嘶,那就怪了……”
尤云涛显然也觉得事情蹊跷,想了半天,还是先担心起儿子:“儿啊,查案的时候可要加些小心。”
“那凶手胆子再大,也不至于跑回来对第二个衙差下手。”
他嘴里炫着饭,含糊不清的回道。
“嗨呀!我是说你最近刚出了风头,可别被人家给盯上了!”
便宜爹一瞪眼睛,又不服不忿的补了句:“再者说了,凶手敢不敢回来,还真难说!你爹我没来青斗县的时候,就见过杀了人,第二天还跑到案发现场回味的,这世道,啥人没有?”
尤万笑听着对方的话,咀嚼的动作一顿。
还真叫他懵对了几分。
第二天,回到死气沉沉的衙门,照常点卯。
然后是公堂议事。
就跟前世公司开会差不多。
各领导在上头讲废话,员工负责在下头听,还有鼓掌。
此刻,知县、县丞、主簿、典史四位命官脸色都不好看。
由知县清了清嗓子,最先开口:“依我看,这个案子的确难办,但即便难办,我们县衙也要排除万难,不能给百姓留下无能的话头……”
县丞:“行了行了,这节骨眼了,还有心思闲磨牙?眼下关键的是,案件的线索该再怎么查!再找不出来,咱们带着手下这些人,就都甭干了!”
主簿:“死的那班头,有何仇家,查明白了?这案子十有八九是仇杀,甭管嫌犯多少,一股脑抓过来,言行逼供,不愁案子不破!”
典史:“那不一定,要不先查查他家中娶了几个小妾?妾室这东西,没几个由好心思,就比如说我那小妾吧……”
太好了,有救了。
四个命官,一个张嘴废话文学,一个开口无能狂怒,一个只想草草了事,一个被小妾榨的脑袋转不动。
还破案呢,破个奶奶!
这四位重量级选手,各抒己见讲了一堆屁话,然后最终得出的结论,跟案情没有半毛钱关系。
“就这么办,眼下我县衙上下,当**协力,共渡难关才是!”
“所以当差的衙役,应当识时务一些,多卖力气少回家,尽快找出凶手,维护衙门的面子。”
两个世界所有老板共通的话术——鼓励自主加班。
尤万笑都快听乐了。
不过,他现在忽然很庆幸自己被分到了北城门去。
因为他的班没有班头,就他跟大牛两人,这些追查案子的事情,也落不到他这门吏的头上。
所以,别人忙的脚不沾地,他照旧轮值北门,看着还有几分惬意。
正幸灾乐祸,忽然有辆马车到了北门。
大雪飘飞,与几天前抓住陈远只的一幕何其相像。
尤万笑看着马车,心情极其复杂。
但还是忍着心头的五味杂陈,拦住车辆。
只有个老车夫,车里躺着他重病的孙女儿,着急从北郊离开求医。
尤万笑检查两遍,可笑的是,在发现车辆没问题后,他自己先松了口气。
那样的操蛋事,他是再也不想碰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