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解连环辩无可辩。说到底,是二哥当年不仔细,把孩子弄丢了。
再者,“他”的话到现在,并无不妥之处,可说得上,言行一致。
但……
“难道你就没想过,借我侄子身体……?”解连环又问。
纵然无凭无据,对这人失之偏颇,可这是他和吴家哥俩,最担忧的事。
他听“他”若有似无笑了一下,似乎没有为他的问题动怒。
“你们果然在担心这个。不过,也对……你们是他的家人,不是我的。你们没有必要信任我。”
“他”视线飘向远处,似乎在回忆什么,眼中透着万千愁绪。
“连环,我不在乎你为吴歧,质问我的居心和立场,因为他是你侄子。”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像吴歧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少爷?你爹和我哥,对我千依百顺,宁肯委屈自己,也舍不得让我有半点不高兴。”
“可我死了……再一睁眼,就在这具陌生的躯壳里,和你爹……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再相见……”
“我甚至来不及和他说声“抱歉”——抱歉让他难过,经历我的死亡;抱歉让他……一次次包容我的坏脾气……”
说这些时,“他”声音有些发紧,紧抿的薄唇有些发白。“他”似乎在极力压抑某种,难以抑制的情绪,可解连环还是从这人昳丽的侧脸,看到“他”发红的眼圈。
他看到这人眼底,有晶莹的水光。可“他”一再强忍,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
或许就像这人说的,疼爱“他”的人,已经通通不在,就算想哭、想闹、想和人诉说委屈,又能哭给谁听?闹给谁看?说给谁疼?
正当解连环不知道,是不是该安慰安慰这人,就听这人又说:“抱歉,我也不是想和你说这些。”
“我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爹也知道。所以他对我,非常克制。”
“你也不要当我,是破坏你爹妈感情的“小三”。若论先来后到,你的母亲,才是后来的。若非我是男子,这解家的主母是谁……不好说。”
解连环沉默了,这些他自然清楚:父母本就是联姻,双方家族觉得合适,便成婚了。
解家需要门当户对的女子,生下继承人;
而母亲的家族,则认为母亲能嫁给解家主,和解家沾亲,是光耀门楣,于家族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至于当事人双方,是否情投意合,反倒是其次,并不怎么重要。
不过,且不说母亲是何想法,至少他爹在发现这人“重生”后,连象征解家主的玉佩,都送给这人当信物,唯恐这人以后有事,没人帮衬。
就冲这份心,他老爹心里意属于谁,还用说吗?
正想着,解连环又听身边人,幽幽道:“好了,这些暂且不提,说回吴歧。”
“你和他们的顾虑,其实也没错。”
“吴歧信任我,一直把我当“哥哥”。”
“我也了解他。”
“说句不怕遭你恨的话,我想“抹杀”吴歧,不是什么难事。”
“我甚至可以学习吴歧的言行举止、生活习惯,把自己变成真正的“吴歧”,到时你们又真能分清,哪个是我,哪个是他吗?”
“退一步来说,你们能分清,可吴歧已经死了,就算你们把我杀了,给他陪葬,他也回不来了。”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可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的家人,我在乎的人,已经通通离我而去……他们再也不能陪我、哄我,担忧我吃不好、睡不好,怕我不高兴……”
“这世上,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有时我真不明白,我以这种方式重活一世,到底有什么意义?”
解连环无法回答,亦看不清“他”的脸。
“他”的脸,总斜撇在没有他的另一侧,连正视前方看路的时候,也很少。
这让他想起吴歧耍脾气的样子:溜圆的眼睛怒瞪他,扭着身子背对他、撇过头不看他,像只娇贵的小猫,用这样的方法,维持他的高傲体面。
可硬要把人扒拉回来,或许会看到孩子委屈的神情,甚至蓄泪的眼眶。
或许这人也是。
沉默,在“他”和他之间弥散,一时间,谁也没有再开口。
直至过了一根烟的工夫,解连环才又听“他”说:“行了,我话尽于此。信不信,在你们。”
“他”似乎收拾好了心情,语调又如之前漫不经心:
“比起你,我相信真正担心我对吴歧不利的,应该是后面那个吴家小鬼吧?毕竟他多宝贝吴歧,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可我还是那句话,他不招我,我不惹他。这话我借吴歧之口,和吴三省说过。今天我借你之口,再和后面那个说一次。”
“我念五哥和吴歧的好,今天和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可他们要是咄咄逼人,不知收敛——”
“他”眼眸微眯,散漫的语调透着一股冷,“……姓”张“的脾气不好,不管做什么,都可以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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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他”和解连环身后的吴二白,刻意带着伙计,和二人隔了一段距离。
他听不清“他”在和解连环说什么,却隐约能窥见“他”看解连环时,冷艳锐利的眉眼。
这是一张漂亮到能杀人的脸,却透着绝不可能出现在吴歧身上的锋利凉薄。
一旁的贰京也察觉到不对,觑着二爷神色,轻声道:“二爷,这……?”
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听出贰京担忧,吴二白神色淡然:“他身体不适,正常。”
这话就说得很不正常。贰京心道。
但贰京窥不出二爷所想,便不再多言,只是看向“吴歧”的目光,带着深思和忧虑。
等一行十人,尽数从这片碎石丛生的小径穿过,一只雀鸟飞落到这处一块顽石。它东张西望,隐约看到径边石缝里有一抹白。
它探头探脑走过去,用喙把那物叼出,仔细看了看,不是食物,就不感兴趣地飞离。
唯余那根没怎么抽过,就被居中掐断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