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六月,云州雨季,季风夹杂着水汽,从东南长驱直入,向西北而去,直到遇到天都山脉才停下,天都山以东开始淅淅沥沥的连日阴雨。
六月江南候,山居自雨风。
竹深微有路,花润欲生丛。
野色浓于酒,槐香澹若空。
溪桥人迹少,凉意满帘栊。
往日的雨季都没有这么长时间,潮湿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云州白帝城,皇宫御书房,楚隆和几个大臣正聚在一起。正是那景落年、郭若南、左慕山、幸孝之一干人。
“荧惑守心已过数月,可我云州未见异常,诸位有什么想法?”楚隆淡淡说道。要说他对荧惑之乱不担心那是假的,可是到现在为止,云州并未发生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寝食难安。
“确实如陛下所言,我云州并未有异常,难道荧惑之乱不是云州,而是越州、蛮州?”左相郭若南说道。
“据微臣所了解,越州、蛮州亦无异常,自从荧惑确定之日,臣每日关注南方三国,有什么变数,臣定然知道。如今,荧惑已离心宿而去,未有变数发生。”景落年说道。自从这荧惑起,他也是度日如年,他希望是自己搞错了。
“那甲南风如何说?”楚隆问道。
“昨日臣找过甲南风,他说:灾难天降,自有定数。”景落年回答。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陛下不可不防呐。”幸孝之插话说。
“怎么个防法?”
“那甲南风说有四法可防,一是朝臣,这不用担心,朝臣现在俱忠心陛下;二是百姓,臣建议找个理由,大赦天下,免去今年民间赋税,徭役也暂缓,安抚各处流民,安抚民心;三是年岁,想必是指天灾人祸等,命令各地,严密关注各地灾难,如有异常,快速解决,防止生变;最后是陛下,为防万一,今年削藩可暂缓,皇陵修建臣建议也暂时停工,遣散役夫。度过今年再从长计议。”幸孝之出了策略。
“诸位觉得如何?”
“太尉所说甚善。”
“那就按太尉所言去做吧,郭爱卿,交由你去办?景落年继续关注甲南风及各地风吹草动。散了吧。”楚隆揉了揉太阳穴,他最近真有些疲惫了,今日才稍微缓解一下。
“叫御膳房准备龙阳宴,再叫吕昭仪、刘昭媛侍寝。”楚隆对于太监刘洪宇道,他要好好放松一下。
玉骨香肌瘦,
红绡唾地轻,
银屏金孔雀,
笑捧两婵娟。
这么多天来,楚隆都没今晚放松,睡得如此香甜。
于此同时,云州江南道广陵郡镇江县府衙,县令皮典已经两天未合眼了,今年雨水多,他要时刻关注着河堤。多年来,朝廷下拨的河道岁修银,到手的只有十之一二,没有钱,他也只能胡乱应付了事。现在,很多地方河水已经没过河堤,淹进村庄了,庄稼早已没入水底。他早已向太守汇报,望上面调拨银钱和物资抗洪,可是已经多日了,一点动静没有。
“大人、大人不好了,同里镇决堤了。”一衙役慌慌张张跑来。
“什么?”皮典僵直了身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真该死啊。快叫周赞贤来。再叫人快马去各个乡镇,悬旗敲锣,疏散百姓到高处去。”
“是,大人。”衙役径直出去。
……
不一会儿,一儒生到来,皮典已经慌了心神,左右走来走去。
“大人,我来了。”周赞贤已经从衙役处知道了事情。
“师爷,快给我想想办法,我现在头脑昏聩,没了主意了。”两日未睡,现在皮典脑子不好使了。
“大人莫慌,这事属天灾,怪不得人。当务之急,应尽快把事情告知闽王,同时秘密叫人到帝都,将江南之事告知陛下。”
“闽王只会责怪我办事不利,问罪下来该如何,每年都有河道岁修银,如今县内决堤,我罪责难逃啊。”
“大人放心,我早有准备。往年收到的岁修银,我都有登录在册,修理河道时,各种实际支出也有记录,各段长里正都有签字佐证。一一对照,我等并未贪污岁修银。拿多少钱,办多少事。”说完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
“那太守那里呢?”
“大人糊涂啊,那长孙丛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贪钱,一无是处,要不是闽王的老丈人,估计早就被弹劾了。告诉他,只会徒增麻烦。”
“行吧,就按师爷意思办。就麻烦师爷了。我要去同里看看。天杀的,我怎的如此倒霉。”皮典感觉自己倒霉透顶。
……
皮典来到同里镇,所见一片汪洋,皮典顿觉眼前一黑,几欲昏倒,太惨了。菏泽望尽已无涯,百姓哭喊一片,房舍毁坏,亲人失联,财物一空……饥寒交迫,眼见没有了活路。
“都没有了,都没有了。”有的百姓呆呆自语,已经失了魂了,没有半点希望。
“贼老天呀,怎么如此对我们啊,为什么不去淹那些坏人,这叫我们怎么活啊。”更多人在抱怨着该死的洪水。
有的百姓见到官府的人来,仿佛看到了救星,向着皮典大声哭喊:
“青天大老爷救救我们吧。”
满身泥泞的妇人、嗷嗷啼哭的幼崽、瑟瑟发抖的老人……真的是看者伤心,闻者流泪啊。
“大人,洪水还在上涨,离开这里吧。”一名衙役对着皮典说。
“叫百姓去县里,那里地势高,安排人把县里的战备粮熬粥赈灾。走一步算一步了。”皮典毕竟不是铁石心肠,这种疾苦他也于心不忍。
半日后,回到县衙,皮典找来周赞贤,和他商量着熬粥赈灾的事情。
“大人,现在不可,可暂缓熬粥赈灾。”周赞贤说道。
“为何?百姓饥寒交迫,吾于心不忍啊。”
“我知大人菩萨心肠,但现在不是时候。百姓初逢灾难,还未到饥不择食的时候,待百姓到崩溃之时,再放粮赈灾。现在,县城周边田地尚有些作物及野菜,灾民一时饿不死。城中富户还有粮食及禽畜,总有善人会救济灾民……战备粮没有旨令不可动,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使事出有因,也会革职查办,流放苦寒之地。”
“那现在总要做些什么吧。”
“大人现在当务之急,筹集救灾之物,搭建防雨之地安置灾民,调集力量维护治安,同时动员县里富户参与救灾。大人尽力做了就行,做得比别人好就行了。”周赞贤还是比较理智的。
皮典默不作声的听着,随后点了点头。
“那就按师爷的做法来吧。”
随后,便安排人执行下去。
又是数日,广陵郡太守府,长孙丛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折子,耷拉着脸,一声不吭,旁边的人也是大气不敢出。
“看来是拖不住了,已经有人把折子递到了闽王府了。溧阳、象阳、玉阳……十几个郡的太守已经被叫到闽王府去了。你们说该怎么办?当初想着等雨停之后,再做打算,可是现在一时半会停不了,事态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长孙丛有些懊恼。
“大人不必惊慌,各郡都有灾情,闽王也不会此时怪罪谁,只要现在,想办法做点赈灾之事,想必闽王也不会怪罪。”一个猴精的儒生说道。
“嗯,有道理。依先生看,如何做?”长孙丛他可不愿想什么法子,他也想不出。
“大人可号召城里富户捐点粮食和衣物即可,送到各县给灾民即可。以大人的威望,想必不难。”
“就依先生计策。”
……
此时,定南府,闽王楚明正一边剥着虾,一边嘴里谩骂:
“都是一群废物,平时安逸懒散惯了,一点困难都解决不了,就知道推卸责任。”
而在一边,十几个人低头跪着不敢言语,此次洪灾,几乎遍及整个江南道,他们是来要钱、要粮的。这些人,都是官二代,上任也没几年,这些年一直风调雨顺,他们都没经历过什么灾难。面对灾难,说是废物也不为过。
“每年都给你们河道岁修银,巡河防范,你们倒好,你看看,你们现在像什么样子?于北辰,恒阳府都被淹了,你还在女人身上不肯下来!还有你余定浩、朱文展,下辖乡镇被淹了,还推脱不是你们的镇,是不是你们管辖的乡镇,你们不知道吗?”楚明越说越气,嘴里嚼烂的虾喷了一地。
“最最该死的是你吉宙,你居然让灾民把战备粮给抢了,那是最后的底线!是你烟阳府没粮了,还是烟阳没有富户了。你自己想办法把抢走的战备粮补齐,补不齐你就到这南流江喂鱼去。”
那吉宙一听,突然觉得眼前一黑,竟昏死过去。楚明见了也不管,没有楚明开口,旁边的侍从也不敢动,可怜的吉宙,就这样像死猪一样躺着。
“你们各自回去,我会调派官员协同你们救灾。然后统计灾情之后,我再着情调派物资。如果连点水灾都处理不好,就都回家等死去吧。”楚明实在不想和这般废物再说些什么。
……
楚明回到书房,书房中早已经坐着三人,均是楚明的心腹幕僚。
“王爷,都打发走了吗?”一位幕僚问道。
“嗯,按诸位的意思,先让他们自救了,一般废物,除了要钱啥也不会。”
“那接下来该如何办?”楚明其实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
“王爷,此事可不好办呀。此次洪水乃百年不遇,多地受灾严重,今年的税收恐怕……就怕朝廷怪罪下来。近年来,陛下对于削藩蠢蠢欲动,只是碍于一些朝中元老阻挠,如今,朝中元老所剩无几,削藩恐怕就要实行了。这次洪水,就怕陛下以此对王爷下手。江南道是云州最富有的,每年税收也是最多的。如果陛下搞定了王爷,那么剩下的几位王爷就容易多了。”一位幕僚分析道。
“我也不是好拿捏的,他楚隆想动我,也要掂量掂量,我那几位兄弟,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不管,我死了他们也不会好过,他们不傻。”楚明想不出楚隆有什么底气敢削藩。
“话虽如此,但此次洪水我们也要处理好,不能让陛下抓住把柄,借故责罚。想必现在,朝廷也已经知晓了这次洪水,但却迟迟没有旨意下来,也未见钦差来,不知道朝廷是何意。”
“依我看,朝廷是在等我们的态度。如果我们向朝廷求助,到时灾情结束,肯定会责罚我们救灾不力,如果不向朝廷求助,那么势必会消耗我们自身财力、物力。我们如何做都不好办。”
“不好办也要想一个好计策来。”楚明也是头大。
“卑职倒是以为我们不必太纠结,只要做好两件事情即可:一是现在立马向朝廷汇报此次洪灾只是小灾。这样做是为了迷惑朝廷,我们没有伤筋动骨,也是为了不让朝廷派遣官员下来了解实情;二是密切关注各地灾情,不能出现哗变,一旦哗变要立即以雷霆之力镇压。至于剩下的事情,就要等洪灾结束后,慢慢恢复了。”一位幕僚倒是淡定。
“贾先生之言甚善。”楚明也是稍微安心,只要不让朝廷知道灾情程度,不派人下来督查,一切都不要紧。江南向来富庶,一次洪灾,也不会如何。他现在只是希望这该死的雨赶紧停。
帝都白帝城,御书房。
“该来的还是来了吗?”楚隆拿着两本折子说道。
这正是关于江南洪灾的折子,一本是闽王府的折子,一本是镇江县的折子,两本折子所陈述的灾情截然不同。
“说说该怎么办吧?”今日在朝堂上,已经就闽王府递上的折子讨论过了,群臣都觉得小灾,让江南道自己处置。
“镇江县的折子,既然绕过闽王府直接密奏朝廷,恐怕皮典肯定已经上报过闽王府了,只是没得到回应,才迫不得已向朝廷求救,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臣觉得应立即秘密派人往江南道调查实情。”景落年说道。
“除了调查灾情外,更应该调查近年来,江南道贪腐问题,就以河道岁修银为突破口。为之后削藩做好铺垫。”郭若南说道。
“这江南道河道岁修银是由江南道拨款,即使贪腐,也由江南道自行处置,朝廷不好插手。”左慕山说道。
“左大人说得不错,朝廷确实不好直接惩治江南道的贪官,但是,我们可以以朝廷的名义,公开这些贪官,要求江南府惩治这些贪官,同时,激化民间和江南道官场的矛盾。”论老谋深算,郭若南肯定不遑多让。
“就这么办吧,由刑部派人去调查,同时,派人秘密接触皮典。”
江南。烟雨。
时间又过去一月,阴雨未停。
越来越多的灾民,汇聚在各个县衙,城池里。主要以恒阳城、烟阳城、瑞阳城及下辖各乡镇灾情最严重,灾民最多。
烟阳城,吉宙已经快要疯了,到处都有灾民闹事,已经起了多次冲突了,伤了不少人。
“大人,不好了,灾民冲进马达晋家,打起来了,双方各有死伤。马家家仆就在门外。”一个衙役慌张跑来。
“哎呀,这帮泥腿子,尽给我惹事。叫冯习带一百军士,给我杀,杀!”吉宙气疯了,一口气上不了,竟然晕厥,不省人事。
一番手忙脚乱,徭役也不敢耽误,匆匆跑去找那冯习去了。
可怜这吉宙,原本只是一句气话,却不想自己晕厥,衙役信以为真,酿成杀戮。